第84章 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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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外語係隱隱有些傳言,是關於姓蕭的那個導員。
聽說他在夜場包小姐被學生撞見了,場麵一度尷尬和勁爆。
楚夏怡手腳冰涼地坐在座位上,這是一個夏天,像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未到膝蓋的裙子被風吹拂過,她又陷進一片網裏。
有人坐過來和她說話,她什麽都聽不到,耳朵發懵,最後隻能幹巴巴地問:“啊?”
說話的人看了她一眼,“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我想、去躺洗手間。”楚夏怡說著快速站起來,說話的女生提醒她快要開會了,她回應很快就回來。
洗漱池前有一片鏡子,她不敢看鏡子裏的人,倉惶一眼過後立刻低下頭。
手指好冷,在夏天裏凍得發僵,她想事情為什麽變成這樣,事情為什麽又發展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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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裏的那個夜晚,楚夏怡也在場,他們這幫不安分的學生總能想到辦法出學校,更別提那天還是周六。
因為女兒的事情蕭培不得不考慮辭掉現在的工作,回老家那邊重新開始生活。最近更是頻繁收到親戚發來的消息,明裏暗裏問孩子還要住在自己這裏多久。
蕭培也愁,白天低著頭麵對手機應付親戚的追問,半夜就出來買酒喝,一個人在街上逛蕩。
這一片的房子租金便宜,但是也緊挨著夜場,魚龍混雜什麽樣的人都有,晚上很吵,經常貓叫狗叫人叫連在一塊。
蕭培以前很少這麽晚出來,一來是不安全容易被找茬,二來他知道學校裏有些不安分的崽子總是出現在這邊,他眼不見為淨。
蕭培點了煙拿了酒,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嘴裏還要哼著不著調的曲兒。
楚夏怡剛下出租,轉頭看到他們導員的那張臉,渾身都發麻,慌忙開門躲在最近的巷子裏。
和她一塊來的女生麵麵相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在叫:“楚夏怡,你幹嘛呢,酒吧不是在那邊嗎,你轉向了?”
楚夏怡隻好用氣音道:“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到。”
這幫人都是楚夏怡在酒吧認識的,有些已經工作了,自然不知道一個學生對導員有多懼怕,但還是很給麵子的先走了。
楚夏怡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探出頭看卻發現蕭培早已不見蹤影,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兩步,聽到另一個拐角處傳來聲音。
“哎那邊那幾個小子,還想拉著他們上哪啊?那可都是我學生。”
楚夏怡怔了怔。
她知道自己不該去卻控製不住邁到燈光最盛的地方去看此刻最暗的街道。
為首幾個男生轉頭看了眼蕭培,好像是不打算走,但是有女生怯怯叫了一聲“蕭老師”。
他們大概覺得沒意思,指著對麵兩個男生說:“行吧,那下次再說。”
蕭培煩躁地揉了揉頭發。其實被圍堵的這幾個人裏他隻認識兩個,兩個都是女生,不由有些火大,等到拽這幾個學生到胡同的混子走了,他開口問:“大半夜不睡覺就他媽在這鬧騰?閑得慌是不是?多大人了需要我管?快點回去!”
楚夏怡一直知道蕭培說話難聽,這個人真的讓人喜歡不起來,拿著她爸的錢告她的狀,吊兒郎當、油嘴滑舌,一點也沒有老師的樣子。
但是他離人渣還差得遠。
她見過真正道貌岸然的老師,在多年前的夏天裏作為默劇的一員,眼睜睜看著蝴蝶破蛹而出,漂亮的皮囊裝點醜陋的身軀。
那一刻她忽然不能動彈。
 
;她見過兩個女生,一個是他們班的還有一個是隔壁班的,在學校見過在酒吧也見過,但是不熟。
蕭培站在那裏說了好一會兒,楚夏怡基本能猜到他在說什麽,無非是教育兩個女生,另外幾個男生跟慫包似的杵在旁邊。如果今天蕭培不多管閑事,他們大概會挨揍。
等蕭培說夠了說舒坦了,轟著那幾個人走了又點了根煙,慢慢從暗處走出來。
“還杵在這兒幹嘛?是我說他們沒說你嗎?”
蕭培開口,眼睛沒看著楚夏怡。
楚夏怡怔了怔,不知道蕭培什麽時候發現的,或許從頭到尾都知道她站在哪裏。
她站在路燈下,影子清晰落在腳底,忽然覺得自己像隻可笑的蛾子。
蕭培沒管她,彎腰拿起地上的酒又往回走了,還是咬著香煙嘴裏哼著曲兒。
那天過後便有傳言說他去夜店找小姐。
楚夏怡知道是怎麽回事。
無非是那幾個學生嫌蕭培多管閑事了麵子上過不去,晚上灰溜溜回了宿舍和舍友說了什麽,舍友又信以為真傳來傳去傳成現在這個樣子。
謠言是最不需要成本的,它廉價、可笑又恐怖。
楚夏怡在洗漱池前抹了一把臉,忽然想起自己化了妝,猛地看向鏡子,鏡子裏的女孩卷發披肩,臉上的表情好可笑。
她自己覺得可笑,手指摳著洗漱池的邊緣,肩膀在顫抖。
今天是總結大會,領導和老師都會來,她再不回去就要倒黴了,所以她踩著高跟鞋往回走。
她聽說蕭培下學期就不帶他們了,看到過不止三個人拍手叫好。
大家都不太喜歡這個導員。
楚夏怡回來了,坐到之前的位置上,女生又湊過來跟她說:“他們說咱們導員平時沒事就愛盯著女生看,你小心點。”
楚夏怡扭過頭,表情有些怔愣。
女生以為她又走神了,重複一遍問:“你聽到沒?小心點。”
“你聽誰說的?”楚夏怡問。
女生也跟著愣了,“大家都這麽說。”
可是蕭培平時根本不搭理學生,她為了之前去酒吧的事找蕭培求過情,想讓他別給她爸打報告,蕭培低頭看手機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楚夏怡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在顫抖,她控製不住地發抖。
散會後楚夏怡沒有在座位上起來,女生以為她來了姨媽肚子疼,拿出手機隨便劃拉:“那就在這兒坐會兒吧,等你緩過來再走。”
留在多媒體教室的除了他們還有其他一些人在閑聊,話題繞來繞去總是最近發生的一些事,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蕭培。
“他去找小姐是不是真的啊?”
“聽說他離婚了孩子都五歲了,可能是寂寞了唄。”
楚夏怡感覺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人的話語和笑聲在耳朵裏扭曲成一條條一片片的碎紙,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然後有人問她:“楚夏怡你說呢?”
她知道男生是無意的,隻是想把話題拋給她。
教室忽然靜了。
空氣裏的熱浪翻湧,所有人都目光似乎都聚集在她身上。
楚夏怡知道這是錯覺,根本沒人注意她的不對勁。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
“他沒有。”開口聲音好啞好難聽,“他沒有去夜店找小姐,他、就是路過幫人解了圍……”
楚夏怡知道自己是個傻|逼。
沒人想聽她為一個品行不好的導員辯解。
在他們眼裏蕭培本身就不招人待見,因此傳言才會被當真。
像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在坐滿學生的教室裏,沒有一個人敢開口為那個恣意妄為的少年做辯解。
他們會死在沉默裏,今後也將一直沉默下去。
楚夏怡沒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看到坐在旁邊的女生張大了嘴巴看她。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站起來重複一遍:“那天我在場,我看到了他是幫人解圍,根本沒有找小姐這回事。”
問她問題的男生幹巴巴回應:“啊,這樣啊……”
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麽。
她知道。
她一直明白。
“我說,你們還要在這裏呆到什麽時候?趕快走了。”
門口突然傳來蕭培的聲音。
楚夏怡身子一僵。
蕭培又說:“快點給我出來,還有楚夏怡你留一下。”
##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走廊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說的那些話他們不會記在心上,是無用功。”
蕭培隨意說道,他太知道這幫學生了。
楚夏怡說:“我壓根沒想為你說話,我很討厭你。”
蕭培挑了挑眉。
楚夏怡在他麵前一直裝乖,為了讓他不把自己的行蹤告訴家長,態度一直良好。
但是那些都不是真的她。
現在的才是。
楚夏怡抬起頭,眼眶有些紅但是沒有哭:“我一直都討厭你,特別厭煩你和我爸告狀,但是他們說的不對,事情不是那樣的,我知道事情不是那樣,我親眼見到了……我說那些話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我已經受夠了,沉默才更可怕。”
她當然知道自己說話的結果,會被當做笑話、不會被重視。
“我再也不想每次做夢都把事情重演一遍,不想責怪自己也不想反複後悔。”
她也想有個人來救救她。
把她從無聲的牢籠裏救出去。
“所以我要說,我要開口、出聲,我不想永遠都是那一天的噩夢,如果今天我什麽都不說……我又會變成那個樣子了。”
變成自己都討厭的樣子,變成醜陋的飛蛾。
她不願再這麽下去。
如果沒人能救她。
那麽拜托她救救自己。
“蕭老師,我很自私的,我總要為自己做點什麽,這和你沒關係,你不需要告訴我那些大道理,我都懂。”
蕭培沒再講多餘的話,想了想還是說:“好,那就謝謝你了。”
楚夏怡一怔。
蕭培補充道:“謝謝你為我說話。”
“我有一個問題。”楚夏怡說,“能問你嗎?”
蕭培說:“你說。”
“你為什麽辭職?”
蕭培立刻明
白過來:“家那邊有點事,可不是因為這個破事啊。”
楚夏怡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那就好,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她說完徑直往樓梯走去,眼淚瞬間翻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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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夏怡從三樓下來,在最後一層碰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馮究望拿著一遝複印紙站在大廳,低頭把它們全部裝進文件袋裏。
楚夏怡停下腳步,馮究望抬起頭。
沒辦法逃避,楚夏怡隻能轉過落淚的臉龐問:“你在這裏幹嘛?”
馮究望回答:“幫老師複印東西,一會兒開會要用。”
“哦。”
楚夏怡本來想直接走過去,他們之間就應該這樣,擦肩而過就好,不要有多餘的交際。
但是從馮究望身邊路過的那一刻她還是停下了。
“你有沒有紙巾?”楚夏怡問道。
馮究望看了她一眼,從褲兜掏出紙巾抽出一張。
“你能大方一點嗎?”
“兩張?”
楚夏怡:“……三張。”
馮究望抽出三張遞給她。
眼淚再次湧出來,楚夏怡控製不住地落眼淚,拿紙巾胡亂擦了擦,又胡亂說道:“謝謝。”
馮究望始終沒說話,收了紙巾就往外麵走。
楚夏怡一點都不覺得難堪,如果馮究望問她怎麽了她才更加難堪。
馮究望走下大樓階梯,楚夏怡追出來衝下麵喊:“馮究望,謝謝你!”
她知道自己這樣有多傻。
馮究望沒有回頭。
楚夏怡終於忍不住蹲在台階上丟臉地放聲大哭。
她沒資格說對不起,但是那天的黃昏那麽冷,謝謝你遞來的紙巾。
她還一直沒有道謝過。
這條路的盡頭是俞還在等,馮究望走過去,俞還便問:“是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嗎?”
馮究望有些不滿地蓋住俞還的眼睛:“哪裏漂亮?不許看。”
“不是、她好像在哭。”俞還側了側頭。
“不是我弄哭的。”
“她怎麽了?”俞還問。
馮究望默了默,“不知道,不要管,她自己會解決。”
俞還看向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不知道。”
“你忽悠我。”
“沒有……老師讓我當苦力,我要拿報酬的。”
“我隻是讓你去複印個東西而已。”
“不管,要報酬。”
兩個人越走越遠,俞還向後看了最後一眼,女生已經站起來擦掉眼淚往別處走,那道身影越來越模糊,他回過頭看馮究望。
馮究望問:“怎麽了?”
俞還笑了笑:“沒什麽,天氣太熱了,快點走。”
盛夏,蟬鳴,翻湧的熱浪和已經空蕩的教室。
蝴蝶在花朵上短暫停留,翅膀舒展開,紋路是漂亮的。
至此,沉默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