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何歡,死亦何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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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活兒嗎?談戀愛那種!
    拿著醫生開的證明,彤梓青用頭上的傷換來了幾天病假。
    那晚唐致遠最終一言不發地選擇離開,之後倆人便再沒聯係。這兩天的網絡依舊被相關事件的各種小道消息占據著,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紛呈。其中有自稱是s大的人,說當晚出席活動的女同學中確實有人於兩個月前辦理了休學。這條被頂得老高的評論下麵照舊是各種腥風血雨,但沒過多久此留言和幾百條的回複就看不到了。
    而沈歌作為輿論旋渦的中心始終並沒有對性侵事件做出任何正麵的回應。
    彤梓青蝸居在家,幾乎全部的時間都拿來看評論和各種報道,一天下來隻覺得頭暈腦脹,兩眼發澀。這時他正癱在沙發上正半死不活兒地望著天花板發呆,突然手機鈴聲大作,嚇了他一跳。
    “喂,哥。”彤梓青接起電話,有氣無力地應道。
    林永盛的聲音急吼吼地傳了出來“青兒,就內什麽,你上次跟我提你那個桃花兒是做什麽的來著?給錢就幹對吧。”
    彤梓青忙糾正他哥,“是跑腿兒,正經的服務性行業,什麽給錢就幹說得這麽難聽?”
    “行行行,是這麽回事兒,就那個劉春花兒,上次那個鬧低血糖的模特,還有印象吧?我看她愁眉苦臉了好幾天,眼瞅著又要暈菜。問了才知道她想找人替她今兒晚上去趟西山,可一直沒有朋友能幫上這個忙。我就跟她說有人給錢能辦成這事兒,她立馬就求我給你打電話。內什麽,我就想問一下,這個屬於不屬於你家桃花兒的業務範圍啊?”
    “去西山幹什麽?”彤梓青從整段話中揪出了關鍵詞,“那地方不全是墓地嗎?”
    “是啊,就是找人替她夜裏帶點東西去墳地上香。”
    “啊?”本來臉上就沒什麽血色的彤梓青這下整個人都不好了,“這……這也聽著太瘮人了。”
    林永盛大喇喇地笑道“這有什麽可瘮人的?都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唯物主義者,還怕鬼啊?”
    “那哥你怎麽不去啊?”彤梓青皺起眉頭來問道,“你家就住西城,晚上又不堵車,去一趟來回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我這這不是晚上還有工作得操心嗎?要不能把這助人為樂雪中送炭的機會拱手相讓?”林永盛趕緊找補,“青兒,你上次可拍著胸脯跟我吹,說如今跑腿兒的弟兄就是城市超人。還什麽保質保量使命必達,除了刑法上明令禁止的他們全都能搞定,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是是是,是我說的,”彤梓青趕緊承認,“我沒說不接,你也得容我問問啊。”
    “好嘞,那我讓春花兒加上你微信,具體時間地點還有要拿什麽東西,你都問清楚嘍。姑娘一個人在這邊兒打拚,挺懂事兒一孩子。挨公司也算老員工了,輕易不張嘴求人,你上點兒心。”林永盛囑咐道。
    掛了林永盛的電話沒一會兒,彤梓青就接到了劉春花的好友申請。他趕緊點了通過,對方隨即發來一連串兒的感謝。
    盛哥跟我說你能找人今天晚上幫忙去一趟,真是太謝謝了!需要多少勞務費,我提前先轉給你。
    姐,您先把要求再跟我仔細說說,我再去問問看誰今晚能過去。
    彤梓青快速打字發了過去。
    我想請人替我今晚去趟西山公墓,祭拜一下b02區的118號墓。務必帶上一束白菊還有稻記的山楂鍋盔和黃油棗泥。有可能的話,請盡量幫我找一個會吉他的,午夜十二點上香的時候彈首ie。
    彤梓青看著眼前這巨細靡遺,土洋結合的要求,頓感壓力來襲。
    行,姐。我這就問問看,您等我信兒。
    彤梓青第一個想到小莊,他把劉春花的要求截圖發了過去,然後傳消息問道
    小莊,我這有個朋友的活兒,看著有點奇怪,你能接嗎?
    信息發出去沒一會兒,彤梓青就收到了對方回複
    這不奇怪,沒讓墳頭蹦迪就算不錯了,我們什麽場麵沒見過?可我今天晚上都安排滿了,再說我也不會彈吉他啊。等我問問別人的檔期啊,馬上回你。
    沒過多一會兒,小莊直接用微信打來了電話。
    “怎麽樣?有人能去嗎?”彤梓青忙問道。
    “問了一圈兒,還真有點棘手,”小莊道,“倒是有個考了三年音樂學院沒考上的兄弟,平時自稱是許巍二號,可一聽是大晚上的去墳地,立馬慫了,說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妖魔鬼怪。要不我問問寒哥?”
    “別,”彤梓青聽見俞寒的名字心裏咯噔一下,“你沒跟他說呢吧?”
    “沒有,其實最近一直沒見著他,好像挺忙的,可能談戀愛了吧,哈哈。”小莊沒心沒肺地笑了笑。
    “那就行,”彤梓青長出一口氣,“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也沒辦法,我跟人家說一聲兒。”
    “也隻能這樣兒了,對了,你頭上的傷好點沒有,”小莊關心道,“還疼不疼?”
    “已經好多了,一點小傷而已,沒那麽嬌氣。”倆人又聊了兩句便掛了電話,然後彤梓青瞅著自己跟劉春花的聊天記錄犯起了難。他覺得直接打幾個字就把人家回絕了實在有點不合適,想了想便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彤梓青剛叫了聲花兒姐,還沒來得及往下說,裏麵兒就傳來了對方隱隱的抽泣聲。不可名狀的悲傷順著電子信號的調幅波緩緩溢出,不知為什麽,這讓彤梓青想起了采訪視頻裏那個看不見麵目的女孩子。
    “是不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劉春花的聲線聽上去和她本人一樣單薄,似乎輕輕一碰就會一股腦地碎掉。她說,“我知道這要求挺麻煩的,弟弟,你別為難。”
    “沒有,姐,這活兒能接,”彤梓青咬了咬後槽牙,說道,“我就是想問問您,山楂鍋盔和黃油棗泥兒各買多少,還有,吉他可能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了,尤克裏裏行嗎?”
    夜裏11點左右的時候,彤梓青抵達了西山公墓的石牌坊下。
    他前腳兒付完錢下車關上門,司機後腳兒就噌一下就起步飛速逃離,熱乎乎的尾氣噴在彤梓青的腳麵上,立竿見影地對比出了此地駭人的無盡寒意。
    彤梓青背著尤克裏裏,手上拎的袋子裏是在趕在稻記關門前買來的點心,以及白菊,香和一些雜物。他仰頭望了望石牌坊上的字,又仔細看了一遍墓地分布的示意圖,深吸了一口氣,默念了三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便硬著頭皮往裏走去。
    初冬深夜裏的墳場萬籟俱寂,彤梓青眼前是一片深深的幽暗。借著朦朧的月色和路燈稀薄的光,漫山遍野的墓碑看上去如同延綿起伏的白色海浪。呼嘯的冷風穿山而過,仿佛是誰壓抑的歎息。
    人在這種時候,難免不會滋生出類似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惆悵。 古詩雲,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曹雪芹說,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無處話淒涼的彤梓青不由得思考起’生命的意義’這種形而上學的艱澀問題。他腳踩在青石板路上,好似一個詩人般仰頭輕輕嗬出一口白色的霧氣,然後對著雲朵後麵的半拉月亮發出感歎“生亦何歡,死亦何”
    話音未落,彤梓青立刻覺察到有什麽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腳脖子,綿綿軟軟又非常有力。他一低頭,隻見濃黑中憑空孵出一對兒亮得嚇人,泛著瑩瑩綠光的眼珠子。
    於是,“哀”字出口的瞬間便原地化作一串兒嘶啞淒厲的啊啊啊啊,被風席卷著,響徹在午夜的北芒壘壘,流竄於荒蕪的山間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