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淪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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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活兒嗎?談戀愛那種!
等彤梓青把這句話磕磕絆絆地問出口後,屋子裏一時間安靜得如同真空地帶。倆人隻能聽見廚房裏咕嘟咕嘟的細微聲響,混合著一種世俗的幸福感和安全感,讓人心安神定。
半晌,俞寒才緩緩開口問道“氣球呢?”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尾,隻有彤梓青清楚對方是在問什麽。
“放手了,”他做了一個五指張開的動作,說道“看它飛遠了。”
“老屋子呢?”俞寒邊說著,邊把人摟進了懷裏。
“落學校了,”彤梓青也伸出手抱緊了俞寒的腰,“裏麵的人還在那兒,不會再受到打擾。”
終於踏實下來的俞寒呼吸著空氣中玉米的香甜,繼續問道“我接活兒的價兒可不便宜,你有這個實力嗎?”
“那就先記賬,回頭再算行嗎?”作為工薪階層一份子的人開始耍賴。
“行。”俞寒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用塵埃落定的口吻輕輕說道“那就記一輩子吧。”
彤梓青懷著占了天大便宜的心情,仰頭親了一下對方,然後一溜煙兒地跑去了廚房。
煤球兒這時候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溜達到俞寒腿邊,開始用腦袋蹭他的褲腿。俞寒彎腰把貓抱了起來,一邊給他瘙癢,一邊小聲問道“沒看過癮吧?”
“喵~”
“沒過癮也就這樣兒了,”俞寒道,“下次給你關在外麵兒,省得他不好意思。”
晚餐的樣式平實不複雜 ,蔥油麵配玉米胡蘿卜排骨湯。特別適合在這樣的寒夜裏,倆人麵對麵地坐好,吃一頓熱乎乎的家常飯。
彤梓青如同倉鼠一樣啃著玉米,看著對麵的人邊吃邊笑。
“幹嘛這麽看著自己男朋友?”俞寒笑著說,“哈喇子都流出來了。”
這個稱呼從對方嘴裏說出來,代表著一種突如其來又名正言順的身份,是如此具有幸福感。這讓彤梓青把玉米芯放到一旁,開始對俞寒進行不遺餘力地吹捧“誰教你長得這麽帥?人又好,腿又長嘿嘿。”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俞寒瞄了他一眼,問道“其實是想說什麽?”
彤梓青被人輕易看穿花招兒,於是就坡下驢說出了心裏話“哥,咱倆在一起,我沒別的什麽要求。就那個你別騙我就行。”
“騙”這個字被彤梓青一說出來,俞寒心裏頓時沒著沒落地跳了一下。
“對了,你這兩天聯係小嶺哥了嗎?”彤梓青低頭喝湯,沒有注意對方此刻的表情。
“聯係了,約了明天去和他把事情說清楚。”俞寒頓了頓,說道“你也聯係下春花兒那邊,讓她有個準備。小嶺到時候肯定會要去見她,雙方見個麵也好,怎麽都得把事情說開了。”
“行。”彤梓青點著頭,可心頭還是飄來一朵烏雲。他歎了口氣道“希望能如咱們所願,一切順利。”
第二日與梁小嶺的會麵就約在了他所住的連鎖旅店的房間內。
彤梓青本來以為俞寒會負責把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陳述清楚,誰知道對方把這項艱巨的工作交給了自己。
“為什麽要我說啊?”彤梓青覺得心裏沒底“我笨嘴拙舌的,萬一情緒又波動起來,人家親兄弟還沒怎麽著呢,我先紅了眼睛,多丟人?”
“至情至性,不丟人。”俞寒伸手捏了捏彤梓青挺翹的鼻尖兒,笑著說“而且誰叫你天生長得可人疼?別說轉述事實了,就算是一頓瞎編,自要是從你嘴裏說出來,都透著像是掏心窩子的話。”
“你這是誇我呢嗎?”彤梓青皺眉“感覺是明褒暗貶。”
等到了地方,彤梓青盡管有了心理準備,但在青天白日裏看見和小峰一模一樣的臉還是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梁小嶺開門後忙把二人讓到了屋內。這裏地方不大,三人有了墳地那晚席地而坐,對酒相談的交情,此時也不用故作拘謹客氣,便直接坐在了標間裏的單人床上。
小嶺和那天比顯得平靜沉穩了不少,沒了酒精的影響,整個人看上去像是被赤道的烈日炙烤和鞭撻碎掉後又組合起來的,帶著負隅頑抗的爆發力。
“謝謝你們能來,”他開口說,“大家無非是萍水相逢的緣分。難為你倆記掛著我這種無名小卒。”
彤梓青忙擺手道“都是芸芸眾生裏的一粒土,互相幫忙罷了。”
梁小嶺感激地點了點頭,問道“聽俞寒說,你們捋清楚了這整件事?”
彤梓青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俞寒遞出鼓勵的眼神。於是彤梓青深吸了一口氣,便從那天輾轉接到“上墳任務”開始說起,一直講到他們對劉春花的“突然襲擊”,以及當時所見到的屋裏驚心動魄的場景。除此之外,彤梓青還轉述了小峰和劉春花倆人相識的經過,這些年倆人的生活,以及後來女方對小峰意外身故的自責。
彤梓青說到車禍發生的時候,果不其然眼睛就紅了,但他還是堅持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下來。
對麵的梁小嶺則是認認真真,一字不漏地聽著。他的目光全程聚焦在彤梓青的臉上,似乎嚐試著要從對方所說的經過裏重新拚湊出一個梁小峰來,好去填補這些年倆人各赴天涯的空白。
“小嶺哥,事情就是這樣的。”彤梓青看著他說“當時沒在第一時間告訴你,也是因為我們不清楚這裏麵的細枝末節。所以想先去了解一下,然後等你心情平複下來再跟你講。希望你別怪我們。”
梁小嶺沒有說話,而是低下頭去,半晌沒有反應。
彤梓青和俞寒則陪著他沉浸在這一刻的無言中,直到對方終於抬起頭來。他麵沉如水,啞著嗓子問道“能不能帶我去見她?”
“沒問題,”俞寒點了點頭,緊接著又囑咐道“但是小嶺,你要答應我們,別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梁小嶺愣了一會才說“你放心。”
三人抵達劉春花家門口的時候,彤梓青覺得自己都快對這個地方產生俞寒說的那個什麽“創傷後應激障礙”了。他生怕門一開,劉春花在短短時間內又憑一己之力把家裏禍害成那天的樣子。
“哥,你看著點兒腳底下啊,”彤梓青扭頭囑咐俞寒,“咱家可禁不起天天買新鞋。”
“咱家”這個詞兒精準無誤地蟄在了俞寒的心尖兒上,他貼著對方的耳朵,說“扣門兒。”
此時,屋裏的人似乎已經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於是還未等他們敲門,大門就向內緩緩打開了。幸好,裏麵依舊保持了那天他們離開時的整潔程度。
劉春花看著門外的小嶺,身子像是被誰拽了一下似的,整個人晃了晃才穩住。隨後,她一言不發地把三人讓到了裏麵。
小嶺第一個走了進去。他站在那副掛在牆上的海報相框前,仰著頭,看著照片裏輪廓模糊的身影,僵在了那裏。
彤梓青看半天誰都不吭聲兒,便想要先來個破冰的開場白。他剛要邁步上前,卻被人輕輕地拉住了。
“送佛送到西,現在既然已經到了地方,剩下的就隻能靠他們自己了。”俞寒輕聲和他說道。
小嶺這時慢慢地把頭轉過來看向了那個印象裏又高又瘦,並不漂亮的女人,然後走到了她的身邊。
劉春花的眼珠被急湧出的淚花一遮住,眼前的場景就變得不真實起來。似乎有好些話一股腦地噎在喉嚨裏,使得她隻能發出一個個嘶嘶啞啞的單音來,像是身體在漏氣。
仔細分辨,是“對不起”三個字,沒有主語,沒有賓語。這個詞被她翻來倒去地說,直到帶出血腥味。梁小嶺聽著聽著,便抬起了手來。劉春花見了直接閉上了眼睛,衝著他抬高了尖尖的下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那手還是落了下去,卻停在了劉春花的肩膀上,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帶著微小的幅度。
“這些年,辛苦你了。”小嶺眼裏噙著濕意,嘴角卻在努力上揚。他說“小峰那個混蛋,根本不懂怎麽去愛人。”
可此刻,劉春花最承受不住的恰恰就是同情和理解。小嶺這句話讓她徹底崩潰了,瓦解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骨頭般癱軟在了地上,恣意地哭了出來。
小嶺蹲下身子把人扶住,說“如果當年我能把他留在身邊,小峰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所以,如果非要把他的意外算在誰頭上的話,也應該是我這個親弟弟來背這個債。”
劉春花這下除了拚命地擺手搖頭和哭泣外,連“對不起”都說不出來了。
半晌,梁小嶺看她依舊是聲淚俱下的樣子,於是輕聲問道“你倆在一起的時候,小峰都怎麽叫你?”
“他……他叫我小花,”劉春花哽咽了半天才終於說出了一句整話。
小嶺點了點頭,然後像變戲法一樣,一下子就換了個表情。這是小峰才有的神態,開心起來的時候嘴角會微微歪在一側,擠出一個滿是少年氣的笑紋。
“小花,”他溫柔地看著一臉淒惻的人說,“謝謝你這些年一直陪著我,照顧我。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我不會怪你,小嶺也不會怪你。你是很好的女孩子,我走了,你要漂亮地活下去,好不好?”
彤梓青紅著眼望著麵前的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劉春花手腳上那沉重的鐐銬一下子就消散了。
那些囤積於心底,壓迫在喉間裏的話似乎瞬間就迸發了出來。劉春花猛地伸手拽住了梁小嶺的衣服領口,大聲地哭道“小峰!你不知道,你終於被他們聽到了!他們想你帶著作品,帶著樂隊去參加節目。可你已經走了,沒能等到這天。我不應該說那些話傷害你,你的東西不是垃圾,不是……”
大段大段道歉的話被劉春花支離破碎地講出來,彤梓青和俞寒聽了半天才逐漸搞清楚了後來發生的事情。
原來,有一個非常知名的製作人當晚也出席了萬搜網的那個慈善晚宴。他看到了樂隊現場的表演,並在演出結束後主動找到了他們。製作人表示非常喜歡歌曲的風格。隻是他覺得演唱者的音色和歌曲不太搭。隨後對方才知道,真正的主唱半年前就已經去世。他深表遺憾後,便詢問是否願意把歌曲版權賣給節目組,交於其他人翻唱。而後,樂隊的成員來問劉春花的意思,被她拒絕了。
而小嶺在彤梓青耐心地解釋下,也明白了前因後果。他仰頭歎了口氣,然後把劉春花攙起來讓她坐到了沙發上。
開閘泄洪般把身體裏所有淤積的眼淚都哭出來的人,雖然身體還是在不停顫抖著,但此刻臉上的神情卻漸漸地清明起來。
“姐,你要喝些水嗎?”彤梓青問她,緊接著又補充道“酒就別再喝了,對身體不好。”
“我我餓了,”劉春花看著屋子裏的人喃喃道,“我想吃東西。”
彤梓青想,可能是堵在她心口和胃裏的那塊石頭碎了,終於騰出了地方。他忙問“姐你想吃什麽?我這就去給你買。”
“想吃甜的,”劉春花抹了把眼淚抹,看著彤梓青說,“小峰最喜歡吃的那種點心,我托你買過的。”
“行,我記得。”彤梓青趕緊點頭,又道“你要不先躺一會兒吧,休息休息,過一會兒我們再回來。”
於是梁小嶺和他們一起出了門,開車找了家最近的稻記買點心。
彤梓青站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跟國營單位打扮的大姐買山楂鍋盔和黃油棗泥。劉春花一說餓,他覺得肚子裏也跟著空了,於是就拿了幾塊散裝桃酥。他遞給對麵倆人,誰都擺手說不要,於是彤梓青隻好捧在手裏自己嗑,仨人一起往外走去。
“小嶺,”俞寒看著身邊的人坦言道,“今天的事兒,你算是救了春花一命。你要是不來,不說出那麽一番話,這姑娘活著跟死了也沒多大的區別。”
梁小嶺仰頭看著瓦藍瓦藍的天,答道“爸媽走得早,我也也離開他那麽些年。如今知道小峰身邊有個人曾經全心全意地愛過他,我就知足了。”
“小峰哥在世的時候,要是能有這個上節目的機會就好了。”彤梓青吃到一半,停下來感慨道“那麽好的作品值得被更多人聽到。”
“可能,小峰的音樂跟大眾就是沒有緣分吧。”梁小嶺揉了揉眼睛,說道“人死不能複生,遺憾也隻能是遺憾了。”
彤梓青聽見這話,頓時如同柯南每次破案前福至心靈般,腦中噌楞就飛過一道閃電,當場就被擊中在原地。
他嘴裏含著小半塊桃酥,睜大了眼睛看著梁小嶺,結巴道“小……小嶺哥……”點心渣子隨著他嘴巴一張一合地掉了下來。
“不如,不如你替小峰哥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