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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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睡半醒間,簡舟分不清夢境現實,心下一片冰冷與絕望。
    第二天還是照常過,班主任沒有幫他,替他說話的女老師也沒有。
    沒有路人,沒有繩索,什麽都沒有,他想要往外爬,隻有自己的一雙手。
    可僅憑一雙手又豈是那麽容易爬出去的,簡舟掙紮許久,折騰到雙手鮮血淋淋,也隻能換來一次又一次的疼。
    天才的另一個名字是傻瓜。
    傻,反應慢,腦子不好,說話聽不懂,這些都是簡舟小時候最常收到的評價。
    在測智商之前,簡舟確實也相信了這些話,畢竟很多時候,別人的話他聽不懂,自己的話則會被當做胡言亂語。
    好在他遇到了一個同類。
    那個小孩叫孟方亭,比簡舟大三歲,算不上太親密的朋友,更多的還是同病相憐的情誼。
    夢裏的場景不斷變換,簡舟意識恍惚,怔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身處一處天台之上,清風拂麵,陽光溫暖,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他的同類站在天台的圍欄邊,俊朗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右眼眼尾一顆小小淚痣襯著他麻木的瞳,瞧起來越發陰鬱。
    不應該是這樣的,簡舟分明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捧著《時間簡史》的小哥哥,談起宇宙萬物時眼中熠熠生輝的光,和他既羞澀又自信的笑容。
    那個時候,孟方亭主動湊到他身邊,紅著臉用很小的聲音說,“好巧呀,你的名字裏有一個簡字,我最愛的書也有一個簡字,所以……做朋友嗎?我的書分給你看,我知道你能看懂……”
    可現在,這個眼中沒有了光的小哥哥,用沙啞的聲音,大聲對他說,“我受夠了,咱們跳下去吧,跳下去就看不到那些討人厭的家夥了。”
    年僅八歲的簡舟對於死還沒有太明確的概念,但他還是搖著頭,本能地往後退。
    孟方亭笑著向他伸出手,“你別怕,過來。”
    “不行,不能跳。”簡舟抓住他的手,想把他從圍欄邊拽到更安全的地方,可是他那時候生的瘦小,力氣也不濟,反倒被孟方亭一步步往前拖去。
    五層樓的高度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已經足夠恐怖,簡舟隻低頭看了一眼,就害怕地發抖,於是他拚命掙紮,無論孟方亭怎麽哄騙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僵持到最後孟方亭也煩了,手一用力把簡舟狠狠推到地上,紅著眼眶怒罵,“你怎麽這麽沒出息,死都不敢,活該要受欺負!”
    簡舟被扭到了腳腕,疼得他直出冷汗,站都站不起來,卻還是用顫抖的手拽住孟方亭褲腳,“你別跳,我們不要死,我們為什麽要死?”
    “不死?不死留著給他們找樂子嗎?不死讓他們欺負著玩嗎!我憑什麽?我憑什麽!”孟方亭用盡了最大的力氣去吼,吼破了音也渾然不知,他隻想用更大的力氣去吼,想讓全世界都聽見他的控訴,“憑什麽我們要被欺負,憑什麽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就判定我們是怪物,誰給他們的權利,他們以為自己是誰啊!聽不懂他們說話就是蠢材嗎,背不過之乎者也就是笨蛋嗎!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不乖嗎!”
    吼到最後,孟方亭發出一陣嘶啞的大笑,肆意笑夠了,聲音才漸漸平靜下來,他臉上停留著諷刺的笑容,眼角卻不斷有淚水滴落,浸濕了那顆淚痣,“簡舟,我們來到這個世上,就是一個獨立完整的人,也沒欠誰的,為什麽不能按自己的意願活呢?為什麽要遵守別人定下來的規矩呢?到底什麽才是他們所謂的正常人呢?跟他們不一樣,我們就不配為人了嗎?”
    簡舟回答不出來。
    孟方亭也沒指望他回答,低著頭擦幹了眼淚,輕輕歎一口氣,說,“如果孟方亭如他們所願,活成一個正常人,那他就已經死了,與其這樣,我還是重新投個胎吧。”
    “你不想死,我尊重你的選擇,剛才嚇到你了吧,對不起。”孟方亭俯身蹲下,伸出手揉了揉簡舟的臉,笑容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開懷,還帶了點離別的不舍,“來世不能跟你做朋友了,做雲做鳥,總之不要做人了吧,你自己保重。”
    說完,他雙手撐住圍欄縱身躍下,果斷又決絕,白色的校服在風中被吹得鼓起,遠遠看著,像振翅的飛鳥。
    簡舟僵硬地躺在地上,閉上眼睛,死死捂住耳朵,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不敢動,更不敢去看。
    可是耳邊還是響起了清晰的墜地聲,血漿崩裂,慘不忍睹,眼前是一片不斷漫延的血海,簡舟不敢去看那個躺在血海中央的人,咬著嘴唇抖個不停。
    簡舟尚存的意識讓他知道這是個夢,是個做了很多次的夢,可他醒不了,他隻覺得冷,冷到分不清躺在地上、在圍觀者竊竊私語中流幹血液的人是不是自己,分不清死掉的那個人是不是自己。
    刻骨的寒意源源不斷從心底往外冒,簡舟以為自己一定會凍死在夢裏,可是掌心卻突然燃起了溫度。
    僵硬的指尖動了動,簡舟感覺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輕輕晃著自己,夢被晃散了,他才好像恢複了一點力氣,掙紮著醒來。
    睜開眼睛的瞬間,意識還沒徹底清醒,絕望、恐懼和悲傷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近乎粗暴的灌進心裏,疼的他差點掉眼淚。
    好在他忍住了。
    他從小就很會忍,孟方亭死的時候他都沒哭。
    簡舟花了幾秒鍾才集中起潰散的精神,看清了眼前的人,是沈郡。
    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反應過來,簡舟撲到沈郡懷裏,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尋求一絲溫暖,說出來的話還帶著顫音,自我安慰般地喃喃道,“沒事了……沒事。”
    “嗯,沒事。”看簡舟被噩夢嚇到小臉煞白,沈郡心疼的不行,將簡舟抱過來側坐在自己腿上,輕撫著他僵直的脊背,攬在懷中輕聲安慰,“我在呢,不怕。”
    懷中的小貓還在抖,雙手攬著沈郡脖頸不放,本能地把自己縮成一團,一副極度沒有安全感模樣。
    “別怕,沒事了,我一直都在,嗯?”沈郡心裏著急,也不知該如何去哄,情不自禁在簡舟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把人摟的更緊,保證道,“對不起,不應該丟下你一個人,以後,噩夢也好,美夢也罷,我都陪著你,好不好?”
    沈郡身上的溫度不斷溫暖著簡舟,使他的狀態好了一點,聽到沈郡說話,迷迷糊糊地應,“……嗯。”
    簡舟用了很久才從噩夢中徹底抽離出來,清醒之後對於自己的情緒很不滿意,猶豫著近期要不要再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感覺到簡舟不再發抖,沈郡問,“好些了?”
    簡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坐在沈郡腿上,僵愣片刻,趕緊回到沙發上窩好,扶額無奈道,“做了噩夢……腦子有點亂。”
    簡舟閉上眼睛緩了緩,半晌,搭在額頭上的手突然頓住了。
    剛才……
    簡舟後知後覺地將手指停留在被沈郡吻過的地方,覺得指腹下的肌膚有點燙,而且儼然有越來越燙的趨勢。
    沈郡看簡舟還是一副呆呆的樣子,很不放心,把屋裏所有的燈都打開,問,“這樣好些了嗎,家裏還有蠟燭。”
    簡舟抬眸對上沈郡擔心又焦急的目光,“……嗯。”他剛才吻我了?
    沈郡去點上蠟燭,很想問一問簡舟到底夢見了什麽被嚇成這個樣子,卻又不忍心讓他再回憶起害怕的事,隻好先岔開話題,“都快一點了,怎麽沒去床上睡,該不會在等我吧?”
    簡舟點頭,“……嗯。”他剛才吻我了……
    沈郡,“……”他家小貓不會被一個夢嚇傻了吧?
    沈郡憂心忡忡鋪好床,衝他招手,“過來上床睡,不給你關燈,不用害怕。”
    簡舟,“……嗯。”他剛才吻我了!
    擔心簡舟剛做了噩夢睡不著,沈郡在給他念,念到最後,他都不曉得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更不曉得他身邊這隻小貓,紅著耳朵尖偷瞧了他整晚,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