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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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蔽日不知自己是怎麽離開那棟樓的,他在院子的樹下站了好一會兒。等王皓晴出來找到他的時候,他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不對勁了。
王皓晴問他怎麽出來了,他借口說裏麵空氣悶。王皓晴便說已經把資料都提交了,負責人說會盡快跟他們定下開會日期。
沈蔽日沒有說什麽,他看了眼腕表,已經快五點了。他不想再回商會,就跟王皓晴說讓她回去,自己去店裏處理點事。
王皓晴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但是看了他好幾眼,又沒看出什麽問題來,隻得不舍的先走了。
沈蔽日回到店裏,想要看一看這兩天的賬,賬本打開後他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那些與他打了很多年交道的數字在他眼中漂浮著,時不時的變成了兩張臉。一張是李璟秋的,另一張則是俞天霖。
他剛才分明是背對著俞天霖的,一眼都沒看到那人的模樣。可從那人的聲音就能判斷出,俞天霖是真的厭煩他了。別說與他說話,就連基本的打招呼都不願意了。
想到這一切都是自己導致的,沈蔽日就怎麽都壓不下心頭的痛意。
他當初一再拒絕俞天霖的時候,不是沒想過終有一天他們會形同陌路。畢竟俞天霖接近的目的是對他的感情,一旦得不到,必然不會想著繼續和他相對。可他沒有想到的是,事情會往這種失控的方向發展了。
他合上賬本,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拿起其它文件看。可他越看越覺得頭痛,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敲打一樣。直到掌櫃的來敲門,說已經快八點了,要不要給他備車回去,他才醒過神來。
沈蔽日讓他備車,但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新城區的樂舞門。
那是他最常去的消遣之地,畢竟很多客人都喜歡在這種地方談生意。他來得多了,和這裏的媽媽關係就熟了起來。
偶爾他也會自己一個人來喝酒解壓,媽媽知道他私底下是不喜歡吵鬧的,會給他安排安靜的包廂。
不過今天他來的不巧,所有包廂都滿人了,媽媽隻能問他願不願意坐在二樓的卡座裏。
樂舞門是歌廳,除了有歌女每晚駐唱之外,還有不少舞蹈表演。他今天心情實在低落,隻想喝酒,便也沒有計較那麽多了,一坐下就點了兩瓶洋酒,又問雪心在不在。
雪心以前是樂舞門的小姐,前幾年很紅,後來嫁錯了人,被環境所迫又重新回來了。隻是她畢竟嫁過人,願意點她的客人就少了許多。倒是沈蔽日念著往昔的交情,會在陪客人的時候叫上她。而她也很懂得分寸,從不過分親近,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因為這層原因,她成了沈蔽日每次來必點的小姐。今日也是如此,沈蔽日一開口,媽媽就讓人去後台叫雪心了。
雪心穿著一襲黑色的緞麵繡花旗袍,波浪卷發梳到一側籠著,別著精致的蝴蝶發夾。她步態優雅的走到沈蔽日麵前,還沒開口就收起了笑容。
她蹲了下去,扶著沈蔽日的膝蓋仰望著:“雲深哥,你不開心?”
這一聲“雲深哥”,終於讓沈蔽日緩緩抬起眼睛看她。
那雙總是被理智壓著的眼眸像是混進了一點墨汁,視線變得渾濁不清。雪心不知他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什麽,直覺他今晚很不對勁。於是坐在了他身邊,叫來服務生上了一杯溫檸檬水。
“今晚這是怎麽了?”雪心接過他手裏的空酒杯放在桌上,擔憂的問道。
沈蔽日從不在她麵前袒露過多的負麵情緒,偶爾酒喝多了與她談天,說的也多半是以前的趣事。就比如沈雲深這個名字,便是在一次喝醉酒的時候,沈蔽日說起讀書時代的事時告訴她的。
結果第二次再來,雪心就在私底下這麽叫他了。當時沈蔽日還很驚訝,但也沒有不許她叫。
沈蔽日靠在沙發上。他剛開始喝沒多久,一點醉意都沒有,便推開雪心的手,繼續倒酒。
他從未心情這麽差過,雪心有心想安慰他幾句,又不知道他是為什麽而不開心。隻能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那杯溫檸檬水上來了,才去搶他手裏的酒杯。
“雲深哥,你這樣灌酒很傷身的。還是喝點檸檬水緩緩吧。”雪心勸道。
沈蔽日放下酒杯,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她臉上。還是那道渾濁的視線,分不清到底是在看什麽。雪心遲疑著,這樣的沈蔽日讓她不知該如何伺候。但很快沈蔽日就解了她的圍:“問你一個問題。”
“好。”雪心立刻回答。
“為什麽要叫我雲深哥?”
雪心愣了片刻。她這樣稱呼沈蔽日已經好久了,沈蔽日從沒問過原因。今天也不知怎麽了,莫非他喝酒就是為了這個稱呼?
雪心是個混跡風月場所的女子,自有一顆玲瓏心。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沈蔽日會問這個問題絕不是因為她。想到這,她便嚐試著問道:“為什麽介意這個?是有別人也這樣叫你了嗎?”
沈蔽日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的臉,許久後才緩緩轉開視線,道:“沒什麽。”
見他又開始倒酒了,雪心索性也不勸了,由著他喝。她知道沈蔽日的酒量程度,在第二瓶洋酒喝了近一半的時候,她才拿開了酒瓶。
沈蔽日已經醉了,也沒再去搶瓶子,就這麽靠在沙發墊上,盯著頭頂幽暗的霓虹燈光出神。
雪心靠了上來,問他道:“雲深哥,你在想誰?”
沈蔽日搖了搖頭,嘴裏含糊著不知說了什麽。雪心隻得靠近他嘴邊,又問了一次。
但她話音剛落,就聽到下麵傳來了一陣笑聲。那笑聲別具一格,凡是聽過的人都不容易忘。雪心往下麵看了一眼,最近的常客李璟秋又來了。
李璟秋之前也曾混跡各個風月場所,樂舞門他來得少。主要是樂舞門比較正規,禁止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法,他嫌無聊。最近他傍上了新來的督查司長,那位俞司長來宜州後也沒去過其他的娛樂場,就隻來樂舞門,李璟秋也就頻繁的出現在這裏了。
今天見他又來了,雪心也沒有多想,正要繼續問沈蔽日,就聽到又一個人大聲說話的聲音。
那人的聲音聽著像是喝多了,李璟秋一看到他就湊上去,他順勢搭著李璟秋的肩膀,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了過去。
李璟秋那身量哪經得起這麽一壓,頓時倒了下去。兩人就這麽摔在了一樓客區的中央位置,惹得四周的客人們紛紛抬頭去看。
雪心每晚都會見到各種各樣的醉鬼,這樣的情況不值得她在意。可她身邊的人卻緩緩坐直了身體,剛剛還是醉意朦朧的眼睛逐漸清明了,一瞬不瞬的看著下麵。
二樓的卡座是圍繞著雕花欄杆擺放的,方便二樓的客人能看到下麵的大廳和舞台。因而沈蔽日一眼就看到了俞天霖壓在李璟秋身上,久久起不來的畫麵。
一樓的客人們見他們隻是喝醉摔倒了,就沒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了。媽媽趕緊招呼兩個服務生把俞天霖扶起來,問他有沒有摔傷。
俞天霖一把推開媽媽,又勾著李璟秋的肩膀把人往懷裏抱,就著音樂聲跳起了貼身舞,惹得好幾個女客人又把目光放在了他們身上。
李璟秋的作風一向大膽,俞天霖剛貼著他動了兩下,他就主動的攀上俞天霖的脖子,帶著人跳的更野了。
雪心看了兩眼就不想看下去了,轉回來想繼續和沈蔽日說話,結果發現沈蔽日的神色不對了。她道:“雲深哥,你怎麽了?是想吐嗎?”
沈蔽日沒有反應,雪心見他一直盯著樓下的兩人看,想起他是商會的副會長,應該認識俞天霖,便道:“你是想下去打招呼嗎?還是不要了,俞司長喝醉以後不喜歡被打擾的。前天有兩個老板想跟他套近乎,被他用酒潑了一身。”
雪心隻是好意提醒,沈蔽日卻因她這番話想起了之前聽到的一個傳聞。
俞天霖剛和李璟秋在一起的時候就經常來樂舞門了。那時有不少風言風語,傳的連商會裏的人都知道。後來他聽俞天霖解釋,說和李璟秋隻是做戲刺激自己,便沒有在意了。今天再聽,聯想到李璟秋白天說的話,頓覺有一把刀在胸膛裏絞著那麽痛了。
所以俞天霖這次是真的放棄他了,也是真的跟李璟秋開始了。
他自虐一樣的看著緊緊貼在一起的兩人。俞天霖那雙曾抱著他不肯鬆開的手,如今抱著另一個人。那總是深情凝視著他的眼睛,如今看著他以外的人。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貼身舞跳得那麽放蕩,曾對他的愛意就這麽被拋諸腦後了。
他知道自己不該那麽狠心的對俞天霖。可當時他也隻是想讓俞天霖冷靜些,也給自己時間去整理他們的關係。
可他萬萬想不到,俞天霖居然可以這麽不成熟不懂事,將感情說的那麽深重又能放棄的那麽隨意。
沈蔽日氣的氣血上湧,胃都開始痛了。雪心見他臉色發白,問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被他推開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錢丟在桌上,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下了樓梯。
他沒有往俞天霖那邊去,而是從側門離開了。
司機在街對麵等他,可他一出來就匆匆走到牆角去吐了。
司機趕緊回車上拿了胃藥跑到他身邊去。他晚上都沒吃東西,吐出來的全是酒和酸水,難受的鼻根都在痛,更不要說頭像是裂開了一樣,胃也如火燒了。
他沒有吃司機遞來的胃藥,隻把水接過灌了下去。等緩過了這口氣,司機把他扶上車,開回了家裏。
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家人都睡了。鬆竹見他醉成這樣,便扶著他回床上去,打來水給他洗漱。
沈蔽日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他堅持要洗澡,鬆竹隻能叫人準備浴桶和熱水,伺候著他洗了個澡。
洗完後,鬆竹給他腰間裹了浴巾,扶著他回到床邊。沈蔽日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疊好的黑色睡衣,擺在睡衣之上的,還有那時一起帶回來的內褲。
他最近每晚睡覺都要穿著這睡衣,鬆竹就讓院子裏的丫鬟小心洗曬。今天也是無心的,剛才給他拿內褲的時候匆忙了些,就剛好拿到了上次南京帶回來的。
沈蔽日的視線一瞬不瞬的盯著那疊衣褲,腦海中又浮現出俞天霖的臉了。
但這次不是圍在他身邊的,而是和李璟秋在一起的俞天霖。
那遲遲都沒有褪去的疼痛感又衝上了心頭。他讓鬆竹出去,待門關上後,拿起睡衣和內褲用力往地上一擲,就這麽躺進了被子裏。
他麵朝著牆壁,想逼自己趕緊睡覺,但是躺了許久都沒有困意。身體明明累極了,腦子就是不肯停下來。眼前像電影幕布在倒放一樣,不斷出現俞天霖和李璟秋抱在一起跳舞的畫麵。
他從沒有覺得這麽無助過,痛苦就像化為了實質,不斷戳著心髒。他揪著被單,怎麽都壓不下去那難受又難堪的感覺,直到眼眶浮起熱度,眼前的東西開始模糊了,他才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失控了。
從小到大,無論他肩上的壓力有多重,他都能很好的控製住情緒。這是爹媽對他的教育,也是對他這個長子的要求。他學了,也練習得得心應手。即便在剛接手生意,被坑騙過幾次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麽嚴重的挫敗感。
可這一次完全不同。
他沒有任何辦法再控製自己,也沒有辦法不去想俞天霖這個人。他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但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俞天霖放棄了他,曾經那樣強烈的喜歡都煙消雲散了。即便他後悔了,覺得當時不該用那樣狠的態度去推開俞天霖,又有什麽用呢?
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就像用力拉扯的橡皮筋,一旦扯過頭了,也就該斷了。
他把臉埋進枕頭裏,終於徹底的崩潰了。
痛苦像是決堤一般洶湧而來,卻不能被門外的鬆竹發現。他極力壓抑著聲音,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那陣疼痛隨著崩潰消耗的差不多了才漸漸停了下來。
他悶的久了,呼吸實在難受,隻得翻了個身側躺著。這一翻,就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褲。
那是俞天霖的衣服,他荒唐的每晚都穿,像魔障了一樣。即便知道這樣的舉止會引起身邊人的猜疑,他也沒想過停下。
他盯著睡衣看,腦子裏又不自覺的想起了俞天霖穿著這身睡衣靠在他身邊,抱著他親昵說話的模樣。
剛剛才緩過一點的情緒又被痛苦淹沒了。他閉上了眼,熬過這陣情緒後又睜開了。隻是這一次,他的視線停在了那條內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