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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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南煙沈崢!
    錢翰夫婦足足想了兩個時辰。
    “事到如今我們還能怎麽辦呢?”宋靜恬狠了狠心,“不治也是一樣的結果,不如死馬當成活馬醫……老爺,我寧願最壞的結果,都不想看著安清再受這般折磨,她真的等不起了……”
    良久,錢翰下定決心。
    “我去和沈公子說。”
    ……
    傅南煙細心地為沈崢取下束冠,如墨的長發散落在她手心,她微微出神。倪方澤說取蠱的每一天都會很難熬,他的頭發定會散亂,還不如早早打理好。
    沈崢道“不必擔心,十天而已。”
    十天。
    對她來說很短暫,可對沈崢呢?卻是一個漫長而又艱苦的征程,是他與閻王爺搏鬥的時間。
    桃木梳緩慢地從上而下滑過,沈崢見她憂心忡忡,轉身從她手中拿過梳子,指尖落在她眉間。
    “愁眉苦臉,便不好看了。”
    她握住他的手放到嘴邊輕吻,斂眸道“我等你十天。”
    沈崢勾唇輕笑,“好。”
    “若十天後你沒有安然無恙的出來擁抱我,亦承,從那一刻起,我便是你的未亡人。”
    他笑意僵住,再不能裝作若無其事。
    她忍住眼中酸澀,額頭抵在他的手背上,像個無助的孩子般祈求。
    “求求你,一定要熬下去……”
    沈崢吻她發頂。
    無聲凝噎。
    “……好。”
    ……
    傅南煙親眼目送沈崢和錢安清被安排進準備好的廂房。
    混亂,掙紮,痛呼融為一體,維持了整整一夜。
    她坐在長廊的椅子上望著那扇禁閉的房門,最愛的人與她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第三天的晚上,天幕飄起鵝毛大雪,她仍孤守在原地等候,直到一件雪白的狐氅從後披到她肩膀上,帶來幾許暖意,江姿嬋道“還不回房嗎?”
    她搖搖頭,“你怎麽來了?”
    房間內又傳來了痛呼,聽著便讓人心生不適,為此忙碌的下人進進出出,端出血水,又送進去新的衣裳。
    她坐到傅南煙身側,“看你魂不守舍地等他出來,讓人看著擔心,正好晚上無事,來陪你說說話,解解悶。”
    她手伸出簷下,雪花飄進了她的手心,漸漸融化。
    “我和你娘最初也是在雪天相遇的。”
    “也是冬天。”
    “嗯,那年她才和倪蘭一樣大吧,我比她長兩歲,她才到我鼻子那麽高,蘿卜頭似的,又小又白一隻,說話軟的像團棉花,看著就讓人想捏一捏。說來也奇怪,我第一次見到她就喜歡她,覺得這個女孩子和別人不一樣,她不說話也沒做什麽,可就是讓人憑空生出一種保護的欲望。”
    傅南煙偏頭,江姿嬋一隻腿搭在欄杆上,仰頭望著飄雪的月回憶起來。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很久遠了。你也知道我腦子糊塗一陣明白一陣,這些記憶也是一個片段一個片段的想起來,可我不知道為什麽,關於你娘的記憶其實我湧現出很多,或許是因為世間女子千千萬,可就出了這麽一個雲錦樂吧?你知道她為什麽得了個月照清渠的名號嗎?”
    “因為幹淨。”
    江姿嬋道“其實更準確來說,應該叫純粹。那種純粹,沒接觸過的人是沒辦法想象的。你看她一塵不染吧?其實不是,凡事俗塵她都染了個遍。你說她心思單純吧?也不是,肮髒齷齪的事她看的比誰都多,又看的比誰都通透。她要做一件事便一心一意地去做,不管過程與結果,原則如此,愛也是。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她經曆了不公與苦難,卻還能保持初心,將一切看的淡薄,我其實很佩服她。”
    她望著漫天飛雪“錦樂她就像一片柔軟的雪花,好像誰都能捏碎,但這世間誰能決定雪花的融化呢?”
    “她若想做什麽,誰都沒辦法阻攔。”
    傅南煙回憶自己的娘親。
    在記憶裏,她一襲白衣裙角略過微風吹拂的尖尖小草,她被娘親抱上鳳凰木的枝幹,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傅家的原貌。隨著逐漸長大,傅南煙有能力爬上更高的枝頭,也萌生出越來越多的好奇與憧憬。
    ——傅家以外又是什麽呢?
    她與娘親為數不多的接觸中,竟將自由刻印在靈魂深處,而她竟從未發覺她的反骨與叛逆其實源自雲錦樂。
    “我真的是楚少危的女兒嗎?”
    “是。”江姿嬋篤定,“她一生隻愛一人,你若不是楚少危的孩子,她斷不會將你生下來,恐怕在她懷孕的時候便自行了斷了吧……”
    “那我為什麽從小住在傅家?”
    江姿嬋卻問“你恨傅康明嗎?”
    “談不上恨,”傅南煙道“人的感情很有限,隻能分給值得的人,喜歡如此,恨亦如此,傅康明?他不值得。”
    江姿嬋歎了口氣,“當年錦樂與楚少危的事鬧的滿城風雨,口口相傳,楚鈞心生醋意,施壓將錦樂許配給當時尚且位居三品的傅康明做妾,甚至連一場像樣的婚禮都沒有,就連喜轎都是深更半夜悄悄抬進傅府的。”
    “那時你爹受到牽絆,我一時衝動便去半路上截人,怎知,是傅康明親自站在我的劍下,手無寸鐵地對我說他心悅錦樂,必會真心實意地待她好,如若不好,他便挫骨揚灰,永世不入輪回殿。”
    那時的傅康明,比如今文弱,卻也比如此更加真誠。
    多年前的京都月夜,大紅的喜轎停在半路,深更小巷無人來往,江姿嬋手持長劍,劍端幾乎劃破了他脆弱的咽喉,他害怕,卻沒有躲,而是抬起眼鄭重而又虔誠地對著江姿嬋許諾。
    江姿嬋也知道局勢紛亂複雜,楚鈞已登上帝位,一手遮天,楚少危是他眼中釘,遲早他會對楚少危下死手,而雲錦樂遠離楚少危,確實是更好的選擇。
    傅南煙有些驚訝,“他許過這樣的誓言?他是這種人?”
    她嗤笑一聲,說來仔細想想,傅康明對她娘好像也沒多差,他隻是對自己不好罷了。
    畢竟,她並非傅康明的種。
    “那時我也沒想到,錦樂竟然一直和楚少危藕斷絲連,還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