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大結局之物是人非(六)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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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寧媛對待榮昭南的態度,一如既往的溫淡。
但榮昭南敏銳地察覺到,她至少不再刻意回避他的眼神。
雖然還是很煎熬和不安。
但這一點點的鬆動,對他而言,已是慰藉。
他不敢強求更多,結婚這些年,從鄉下到滬上,再到京城和港府。
她為他受了太多委屈,隻盼著時間能慢慢撫平那些傷痕。
何況這段時間,他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幾乎腳不沾地。
薩切夫人已經抵達港府,談判正式拉開序幕,風雲變幻,暗流洶湧。
和之前台下激烈的“暗戰”他們輸了一樣,台上的談判,他們也徹底輸了!
他們狼狽而憤怒地離開,沒多久,薩切夫人就下了台。
寧媛同樣忙碌。
查申樓倒台,原本不該擴大化的金融戰規模比她印象中都翻了好幾倍。
都快趕上記憶裏那場橫掃整個亞洲的98年金融風暴了。
港府不少企業都元氣大傷,市場的重建、寧氏產業的整合善後都是麻煩事。
她已經進入核心權力圈,自然不能不參與。
再加上她自己那攤子剛剛起步、卻已現雛形的代工科技事業,千頭萬緒,都需要她親力親為。
但隻要榮昭南能抽出一點空隙。
哪怕是深夜,他都會驅車來到淺水灣的別墅,陪伴在寧媛和女兒身邊。
他不一定能和寧媛說上幾句話,有時她已經睡下,有時她還在書房處理文件。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書房那邊透出的燈光,感受著寧媛的氣息就在不遠的地方。
又或者看著女兒柔軟的小臉,聽著她奶聲奶氣的叫喚,幫她洗澡、陪她玩耍。
便也覺得心頭那塊空了許久的地方,被悄悄填上了一點暖意。
這天傍晚,寧媛剛剛在書房結束一個和工廠工程師的電話會議。
她又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四叔,讓她過去一趟。
寧媛掛了電話,想了片刻,還是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
剛走到樓梯口,她就看見榮昭南正抱著小佳佳從兒童房裏出來。
小東西趴在他肩頭,已經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寧媛一邊拿包,一邊淡淡地說:“周警司,我出去一趟。”
榮昭南將小佳佳小心翼翼地交給旁邊的保姆阿姨,然後很自然地跟了過去:“我送你。”
他的身份,在港府的公開場合,依然是高級警司“周焰”。
但這時候,縱然某些國家的高層知道了什麽,但再沒有人敢隨便動他。
呈你知我知的局麵下,他幾乎算官方代言人了,這節骨眼動了他,那就是點炮了。
寧媛動作頓了頓,沒拒絕:“嗯,走吧。”
榮昭南心裏頓時有些歡喜。
車子平穩地駛離淺水灣,一路無話,直接到了四叔的店鋪。
但她沒看見四叔,隻看見了山雞。
山雞看見榮昭南,兩人對視一眼,在寧媛身邊,都莫名其妙地生出心虛來。
山雞想起,當年這消瘦的女仔,空洞著眼睛,一次次問他可有在海裏救到人……
是他一次次騙了她,看著她絕望。
山雞愧疚地別開眼,輕咳:“咳咳,七小姐,你跟我來吧,有人想要見你。”
寧媛點點頭,帶著榮昭南一起跟著山雞穿過雅致的回廊,來到一間幽靜的茶室。
推開門,她看見了臨窗而立的寧秉安。
或者說,現在應該叫盛秉安。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絲緞唐裝。
身形依舊清瘦,宛如水墨畫裏走出來的人物。
隻是他眉宇間那份刻意維持的溫潤已經被一種曆經世事後的沉靜取代。
窗外的夕陽餘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的側影。
聽到動靜,盛秉安轉過身,目光落在寧媛身上:“來了。”
寧媛點點頭,走了過去:“秉安哥。”
盛秉安當然也看見了榮昭南,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底閃過不悅。
“周警司倒是寸步不離。”
他的語氣並不掩飾淡淡的嘲諷。
榮昭南麵無表情,抱著雙臂:“我和我妻子一起做客,安少有什麽意見?”
盛秉安嗤笑:“你妻子?周警司腦子不好了吧,全港府都知道小妹嫁的人是我!”
榮昭南眼睛都陰沉下去,這貨每次都拿這個刺自己!
寧媛麵無表情地坐下:“……”
她不想說話,他們吵完了,再說正事。
盛秉安目光重新落回寧媛臉上,語氣溫和了下來:“我下午的飛機,去美國,再也不回來了,以後,這世上,再沒有寧秉安這個人了。”
寧媛並不意外,隻是有些猶豫:“下午就走麽?”
這是當初在這間茶室裏,幾方定下的方案。
功過相抵,他可以全身而退,重新開始屬於“盛秉安”的人生了。
可是,還有一個人等著盛秉安……
盛秉安似乎察覺到身後那道不善的目光,冷著臉看向榮昭南:“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小妹說,你是外人不合適聽寧家的事。”
榮昭南眸光一沉,上前一步,擋在了寧媛身前:“有話就在這裏說。”
寧媛卻起身,從榮昭南身後走出來,迎上盛秉安的目光:“好。”
榮昭南身體微僵,忍耐下心裏的火氣和細微的痛楚,還是退到了一旁:“好,我在外麵等你。”
外人……
是,他是外人,但寧秉安成了盛秉安,很快也是滾出港府的外人。
他和這種“前夫”有什麽好計較的!
寧媛沒再說什麽,跟著盛秉安走出了茶室,朝著旁邊一間書房走去。
辦公室內,光線略暗。
盛秉安看著眼前的寧媛,她比初見時更加沉靜,也更加耀眼。
那雙漂亮清澈的眼眸裏,沉澱著超越麵容的堅韌,未來成就不會比大姐寧曼安差。
他的目光有些複雜,似乎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
但最終,他隻是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古樸的紅木盒子,遞到她麵前:“這個,給你。”
寧媛看著那個盒子,沒有立刻去接:“這是什麽?”
盛秉安扯了扯嘴角,露出淡淡的笑:“算是我給你的……離婚禮物。”
寧媛抬眸看他,輕聲道:“秉安哥,按照港府的規矩,超過半年沒有舉辦婚禮,那份登記的約束力便自動解除了,算不得離婚,也不需要禮物。”
他們之間,隻是一場各取所需的合作。
還有半個月,他們結婚許可證就過期了。
盛秉安看著她清澈坦蕩的眼眸,堅持將盒子往前遞了遞:“你先打開看看,再決定要不要拒絕。”
寧媛微微一怔,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個盒子,並依言打開。
裏麵靜靜地躺著三枚晶瑩剔透、水頭飽滿的翡翠辣椒。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向盛秉安:“這……這不是阿爺給你四叔的嗎?”
寧老爺子最終還是將這三枚真辣椒給了盛秉安,算是對盛家的一種交代和補償。
盛秉安看著她震驚的模樣,溫和地道:“老爺子是給了我,但我拿著,名不正言不順。”
“我是盛家的後人沒錯,但論血脈淵源,比起你這個外孫女,終究隔了一層。”
寧媛遲疑:“可是……也不止我一個人流著盛家的血……”
盛秉安笑了笑,打斷她的話——
“四叔也說了,寧家這一輩裏,隻有你和盛老夫人一樣喜歡古董,還長得最像,性子也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
“你剛好不是在寧家長大的,對寧家沒有那些盤根錯節的牽絆和顧慮,由你來保管這份東西,最為穩當,它們在你手裏,比在我手裏更合適。”
寧媛沉默了。
她纖細的手指輕撫摸過那隻斷玉鐲子改的翡翠辣椒。
像撫著一段幾十年前舊時光裏的愛恨情仇與因果。
良久,寧媛抬起眸,目光清亮地看著盛秉安:“既然秉安哥和四叔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不過,這批東西,我暫時不會去瑞士打開。”
“或許等幾十年後,時機成熟,我會把它們捐回內地博物館。”
現在內地更需要集中力量搞經濟建設,就讓這些瑰寶暫時寄居海外吧。
盛秉安淡淡地點頭:“東西給你了,怎麽處置是你的事。”
寧媛合上盒子,對著他笑了笑,真誠而坦然:“那就謝謝秉安哥了,也祝你在美國能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順利。”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聽說,曼菲姐也要去美國。”
提到寧曼菲,盛秉安的眼神明顯晃動了一下,變得有些複雜難言。
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在這裏不光見到寧媛和“周焰”。
還見到了……
寧曼菲。
她在房間裏站著,沒有再穿華服戴華麗的首飾,臉上也卸了濃妝,有些局促不安地看著他。
身影單薄,就像十幾年前那樣,穿著簡單白色的長裙,長發隨意地垂落。
寧家女兒生得都不差,她保養得好,清湯寡水的打扮反而更合適。
他看著她,時光刹那倒流。
恍惚間,又像回到了少年時……
港府最頂尖私立貴族學校裏,他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些穿著貴族校服的富家子弟,嘲弄他是低賤的拖油瓶,靠著媽媽賣色相,才有機會讀書。
他們時常把他壓在垃圾桶邊,拳腳相加,言語侮辱。
這些屈辱和疼痛,早已不是第一次。
從中一到中三,從12歲到15歲,他就像陰溝裏的老鼠,時常被他們堵住,塞進垃圾桶,拳打腳踢。
反抗隻會招致更凶狠的報複。
他隻能咬緊牙關,麻木地承受著,將所有的恨意和不甘深深埋藏在心底,免得讓媽咪的處境更艱難。
就在他以為這次也會像往常一樣,在遍體鱗傷和無盡的羞辱中結束時,
一道張揚的身影衝了進來!
寧曼菲穿著學校的貴族校服,紮著高高的馬尾,嚼著口香糖,像隻驕傲的白天鵝。
她一把將手裏的書包狠狠砸向那個揪著他頭發的男生!
十七歲的少女,叉著腰,聲音尖利訓斥——
“怎麽敢?你們怎麽敢對寧家的人動手?!是不是想死?!”
那些富家子弟哪裏敢得罪寧家這個刁蠻任性卻備受寵愛的二小姐?
他狼狽地趴在地上,渾身酸痛,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滲著血絲。
她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眉眼間帶著不耐地把他拽起來——
“有無搞錯?你好歹也姓寧,頂著我弟弟的名字挨打?我寧家不要麵子啊?以後誰敢再動你,就報我的名字!”
那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被欺淩的時候站出來保護他。
不是同情,不是憐憫,而是一種蠻橫的、不講道理的庇護。
從那天起,他不知不覺成了她的跟班。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幫她拎書包,跑腿買零食。
他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辱的拖油瓶,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寧二小姐罩著的人。
跟著她,就不會再被塞進垃圾桶挨打。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張揚地生活,看著她被眾星捧月。
像一束微弱的光,庇護了他陰暗晦澀的少年時光。
他十六歲那年,生了重病的母親帶著她引薦見了四叔。
四叔窺見了他眼底深處潛藏的、如同野草般瘋狂滋長的野心和不甘,開始教他道家拳法和詠春拳。
他不再需要躲在寧曼菲的身後尋求庇護,他有了保護自己的力量。
他跟著四叔身邊的師傅學了道家拳法和詠春,才再也不怕人打自己。
但……
身體上的強大,也滋生了內心的欲望。
他開始不滿足於隻做她的跟班。
在寧曼菲上大一那年的聖誕,那個喧囂浮華的華麗夜晚,
他僭越了那條界線,爬上了高貴寧家二小姐的床。
她沒有拒絕他……
隻是睜著那雙平日裏總是帶著幾分驕縱和漫不經心的漂亮眼眸,環住了他這個‘弟弟’的脖子。
她十九歲,他十七歲。
他們都是彼此的第一次。
空氣中彌漫著青春荷爾蒙與禁忌背德交織的、令人暈眩的刺激感。
他以為,占有了她的身體,就能永遠擁有她。
他以為,他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他可以永遠守在她身邊。
他們在家族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一次次品嚐禁果,像情侶一樣做一切甜蜜的事情。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
他們的秘密關係,終究還是被寧正坤發現了。
他至今仍記得寧正坤那雙看似溫和,實則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冰冷失望。
母親臨終前的哀求,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成了寧正坤將他送走的最好理由。
他被迅速安排好了去美國的手續。
而寧曼菲也會按照家族安排,畢業就要嫁到英國去。
她來和自己提分手,語氣平靜,仿佛他們之間什麽也不是。
他才明白,寧家的女兒,不是自己睡過就能得到的。
他永遠是寧家上不了台麵的養子,是靠母親的“情分”“色相”才得以生存的寄生蟲。
母親也死了。
在偌大的寧家,他再也沒有了任何可以被稱為“依靠”和“牽掛”的東西。
他才真的明白四叔說的,沒有權力和能力,就永遠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會任人擺布!
他想要的一切,都因為他沒有足夠的力量而被剝奪。
那就自己去掙!
既然光明的路走不通,那他就走黑暗的路!
他徹底拋棄了溫順和隱忍。
在美國借助四叔的力量,一頭紮進了最危險、最能快速積累財富和勢力的行當——販賣軍火。
寧家那麽多貿易,剛好拿來當擋箭牌。
他要用自己的雙手,去奪取那些他曾經渴望卻得不到的東西。
用盡一切手段,隻為了能站在更高的地方。
向寧曼菲,向所有人證明,再卑賤,他也能比他們強!
……
而幾個月前的那一天,四叔的鋪子裏。
寧曼菲站在他麵前,卸下了所有驕傲和偽裝。
他看著這個他少年時愛過、恨過、也曾瘋狂渴望過的女人。
她淚眼婆娑地告訴他……
當年她是為了保護他,才嫁到了國外,否則寧正坤便會把他趕出寧家。
她巴巴地看著他,眼神裏充滿了祈求和委屈。
盛秉安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裏卻像明鏡一樣清楚。
有了母親的遺言,寧正坤不會趕走自己的。
這不過是寧正坤分開寧曼菲和他的說辭,而寧曼菲信了。
又或者,她也清楚,他配不上她,他們之間的婚姻,不會給寧家帶來任何助力。
但那又怎麽呢?
一切都發生了,也都過去了……
那些曾經洶湧澎湃的愛戀,那些被拋棄被背叛的怨恨,那些午夜夢回時撕心裂肺的不甘……
都隨著時間和經曆,沉澱、冷卻,最終變成了一層帶著鏽跡的痂。
而寧曼菲今天站在這裏,他猜都猜到,這是誰安排的。
是寧媛。
是他心思剔透得可怕的“小妹”,他的“妻子”。
她一定是從蛛絲馬跡裏察覺了他對寧曼菲那種異樣的尖銳態度,然後不動聲色地查清了他們之間那段被塵封的過往。
這次,寧媛是希望寧曼菲和四叔一起勸服自己合作。
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寧曼菲,他的心頭確實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像是陳年的傷口被不小心觸碰,依舊會隱隱作痛。
可也僅僅是酸澀而已。
時移世易,物是人非。
這些年在刀口舔血、在陰謀算計中摸爬滾打,也不是沒有過女人。
男女之間,也不過就是那些事罷了。
他的心,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變得蒼老而堅硬。
他現在甚至非常理解寧正坤不允許寧曼菲嫁給他,換了自己,自己也不會同意。
寧曼菲是被寵壞了,所以這麽多年,她還是寧媛嘴裏的“戀愛腦”。
可是他看著寧曼菲那張依舊美麗的臉,甚至覺得有些疲憊。
他已經不是那個十七歲,會因為她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心潮起伏的寧秉安了。
但,就因為他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年,才更懂得權衡利弊。
四叔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個人的恩怨情仇,在家族利益和更宏大的棋局麵前,輕如鴻毛。
否則他不會同意寧媛帶來“周焰”這個煞神。
更不會同意讓寧曼菲出現在這裏。
大局為重。
所以,他自然會同意的。
配合寧媛和榮昭南的計劃,戴罪立功,換取一個全身而退、重新開始的機會。
隻是……
現在,寧媛用那雙清澈的眼眸看著他,真誠地說出——
““祝你和曼菲姐在美國能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順利”
他卻隻能發出一聲無人能懂的,充滿了疲憊和嘲弄的輕歎。
“小妹,你怎麽不祝福我們兩個,畢竟,我們才是正經登記結婚的夫妻。”
寧媛愣在那裏,微微蹙眉:“盛秉安……”
盛秉安看著她瞬間變化的表情,低低地笑了一聲,半真半假:“嗬,開個玩笑。”
寧媛微微鬆了一口氣,心頭有點突兀的不適感還沒散去。
盛秉安又挑眉,淡淡道:“不過,說真的,從妻子和夥伴的角度來看,我現在……更中意你這樣的,清醒、有城府,卻又有底線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