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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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世很多人的印象裏,古人天黑之後就早早入睡了,沒有電,瞎燈黑火的,沒有多少娛樂性。其實事實卻不竟然,比如京城裏的這條鼓樓街。天黑後卻非常熱鬧。
    這條街有點像後世的美食一條街,從街頭到巷尾,全是酒樓飯莊。最頂級的那種。從裝修,到菜品無一不頂級,京城的達官貴人,豪賈巨富們都喜歡來這裏招待朋友宴請賓客。
    在和廟前街交叉的拐角處,有一座三層高的酒樓名叫文福樓。
    此時文福樓早早就掛上了罩有彩紗的燈球,二樓和三樓臨街一側的牆壁被整體打空,裏麵填充著各種造型精巧的花燈,站在街上看,活脫脫的巨幅oppo廣告牌。
    樓內同樣是燈火通明,裏麵是三層回字形大廳,中間從頂部到一樓,整體鏤空。在三樓臨街處設有包廂。一桌一椅布置的頗為考究。也許是因為名字裏有個“文”字的緣故,來這裏的食客以文人士子居多,此時三樓靠著拐角的桌子旁,有兩個人正在對飲互酌。
    “遊老哥,張閣老還沒有回府?
    問話的叫徐爵,是馮保府上的大管家。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油頭粉麵的,一副鮮衣怒馬的態勢。
    “沒呢,今晚怕是要在天壽山對付一晚了”
    回話的叫遊七,張居正的管家,他身著一襲青布袍子與徐爵相比倒顯的頗為寒磣。這或許和張居正家教甚嚴有關。
    按說徐爵和遊七,一個是內朝太監的管家,一個是外朝次輔的管家,不應該有多少交集才對。可是穆宗皇帝死了後,馮保和張局正的關係就有點微妙了。馮保和高拱的恩怨不必多說。張居正和高拱都是穆宗裕王官邸的講師,但是他的小暴脾氣更對穆宗的胃口。嘉靖時他倆是幹嚴嵩的隊友,隆慶時首輔徐階看高拱不爽,凡事和張居正商量。高拱看徐階不屌他,一時沒抱住火,在內閣裏和他幹了起來,結果被禦史辦了,不得已,帶薪回老家休假去了。等到他把徐階熬死,就當了首輔。現在穆宗嗝屁了,張居正一琢磨,自己有勸立太子這項政治加分,而高拱因為立太子的時候,在老家打野發育,錯過了這波人頭。自古以來“一朝天子一朝臣”,穆宗一死,張居正就有意向上動一動了。這個時候兩家暗通款曲豈不是應有之義。
    “張閣老今天是清閑了,一大早就去視察先帝爺的陵寢工程,可憐我家老爺了…”
    徐爵把高拱拍李貴妃馬屁的事情說了一遍。
    “徐老弟,聽你說的這麽仔細,難道你老弟看過那份奏折?”說著,遊七拿著酒壺親自給徐爵倒了一杯酒。
    “這有什麽?皇上能看的奏折我家老爺都能看,我家老爺能看的奏折,我都能看!”說完,拿起酒杯和徐爵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徐爵以前是廟街裏的混混,有一次東廠擴充番役,招納了他,因為他比較機靈,處事很有一些手腕,再加上馬屁拍的穩,準,狠,有一次出任務被馮保看上了,帶回府裏做了管家。
    要說這徐爵呢也的確是個人才,他發現馮保吧,雖然是個太監,可是談吐中卻散發著一股子文人氣息。所以他自己請了先生培養自己的文化功底,又經常來這個文福樓,偷偷地學些文人騷客的談吐,舉止(按徐爵自己的話講,就是來學習騷裏騷氣)好在馮保麵前表現。
    夾了兩口菜後,徐爵用手遮住半邊嘴,湊到遊七耳旁,神神秘秘地說道:
    “其實,我今天來找老哥是我家老爺有事交代”
    遊七一聽,立馬想到昨天夜裏徐爵讓自己轉呈的密信。小聲問道:
    “可是馮公公有什麽要事要告知我家老爺”
    “我家老爺讓我告訴張閣老,娘娘看了禮部的折子後震怒,讓張閣老早做準備。”
    “既然這樣,我這就去天壽山”說著,就站了起來,要告辭。
    “別急啊,酒還沒喝完呢,時辰尚早誤不了事!”徐爵又把遊七按在了座位上。
    兩人剛要繼續鬥酒,忽聽樓下一陣響動,放眼望下去。隻見二樓斜對麵有一人醉醺醺的站了起來,對著他隔壁桌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大著舌頭說道:
    “兄台,方才你們說天狗食日是因為朝中有大臣惑亂朝綱?”
    那幾個年輕人聽他語氣洶洶,像是來找茬的。其中一人站起身,拱手問道:
    “敢問兄台貴姓?”
    “鄙…鄙人吏部給事中韓緝”
    “原來是韓大人”那人向韓緝做了個揖,也不懼他:
    “韓大人,自古以來天狗食日必是朝廷出了變故,當今皇上年歲尚幼,想來並無不妥之處。是以我等竊以為是有大臣惑亂朝綱!”
    聲音洪亮,到是有一股讀書人的傲氣。
    這個韓緝做吏部給事中之前是內閣的書辦,平時幫高拱跑腿,傳話,用著稱手,慢慢地就得了高拱的信任,前段時間高拱有意提拔他,讓他去吏部做了給事中。
    明朝的給事中,可不簡單,當年朱洪武廢了宰相,分其權於六部,由皇帝直接領導六部,後來又怕六部權利太大。又在各部設置都給事中一名,給事中若幹,品級不夠,可謂見官大一級,風聞就撕逼。因為他們是“言官”而且是專門監察各部的言官,上至部閣大臣,下至主事,參政,都被他們撕過。
    為了感謝高拱的提拔之恩,他一直以首輔的心腹自居。
    剛剛正喝的高興,卻發現有人擅議大臣便立馬出聲質問!大臣惑亂朝綱?誰是大臣?這天下還有比他恩主高拱更大的臣嗎?
    韓緝酒喝多了,脾氣有點大,平時連自家尚書看到他都給幾分薄麵。自己都報了名號來,這幾個書生還敢花言巧辯!老子也是詞臣過來的,也當過書生,敢在老子麵前咬文嚼字,我呸:
    “放你媽的屁!”
    “你…”年輕人被他罵的一怔,滿臉通紅。年輕人嘛,又都喝了酒,同桌的幾個人,噌的一下都圍了過來。指著韓緝的鼻子罵道:
    “你媽是不放屁咋的?灌了幾口馬尿,出口就要傷及人母”
    “我呸,仗著是個給事中,動輒汙言穢語”
    “斯文敗類”
    “衣冠狗彘”
    。。。
    韓緝相當窩火,他就說了句髒話,結果被人指著鼻子罵!說著撩起衣袖就要幹他們。
    韓緝一桌也有五六個人,上座的一個四十左右的儒雅男子,看上去頗有幾分威嚴。此人名叫阮忠明,官拜吏部文選司郎中,人稱阮郎中。他知道書生,意氣正茂,血氣剛直,而且看他們明知韓緝是朝廷命官,依然出口辱罵,對方怕不是有些家勢。眼看與韓緝相好的禦史就要擼起袖子開幹,突然一拍桌子,震的酒杯亂顫,阮郎中沉聲喝道:
    “夠了,成何體統!”
    韓緝一聽,阮忠明發飆,加上被罵的醒了些酒氣,就拉著好友陸樹聲,使了個眼色。今天他們邀了幾個好友,請阮忠明吃飯,其實是在預謀一件大事。
    且說朱相那天夜裏暴了一句粗口,後來被馮寶探得,當天夜裏就差徐爵給張居正送了一封密信。
    張居正住在東華門東邊的紗帽胡同,徐爵偷偷摸到紗帽胡同送信,這件事,好巧不巧地被同住紗帽胡同的禮部左侍郎王希列探了去。
    憑借王侍郎敏銳的政治嗅覺,他斷定馮保已經和張居正勾搭上了,這可不得了,當即便向自己的老座主通了消息。
    高拱一俟得知馮保和張居正有貓膩,氣得是火冒三丈,一個是自己看不上眼的閹宦,一個是與自己心生齟齬的次輔。高老頭那是什麽政治警覺性,一猜就知道他們倆要鬧自己的幺蛾子。當夜就炮製了一份向李太後供銀的馬屁折子,又喚來馬仔韓緝讓他聯絡言官做材料彈劾馮保。
    韓緝一聽要搞事情,眉飛色舞的表示,保證幹死馮保,他一邊搜集馮保的黑材料,一邊聯係要好的言官禦史。韓緝向老板保證要幹死馮保,為了把事情搞大,今晚他特意安排吏部文選司的郎中阮忠明。為什麽請他吃飯呢,因為這位大佬的路子野啊,文選司可是考察官員,選補升調的牛逼機構。看到這裏恐怕有人質疑,一天就能收集好馮保的黑材料?速度也太快了吧,其實不快,明朝言官可以“風聞奏事”什麽意思呢?就是聽到什麽事,不管有沒有證據,都可以撕你!
    韓緝和阮忠明幾個人剛謀劃好,彈劾馮保的事,心裏一高興就高了,喝高了。結果被幾個書生一頓臭罵。
    阮忠明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離席走到了韓緝身邊,對幾個“小夥子”說道:
    “朝廷的事情,自然是閣老們和列位大人們做主,你們非議朝臣在先,辱罵命官在後,本官念你們,年輕氣盛不與你們計較了,都散了吧”
    陸樹聲看到韓緝的眼色,一邊把袖子擼下來一邊故作姿態的說道:
    “這位是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阮忠明,阮大人。既然阮大人說話了,我等也不與你們計較了”
    這幾個書生本是翰林院的翰林,一個個都自視甚高現在被人罵了老娘,哪裏肯善罷甘休。為首的一人向阮忠明拱了拱手,陰陽怪氣地說道:
    “阮大人,我等本是翰林院翰林。今日宴飲於此,相談甚歡,可是這位韓緝韓大人,無故辱人老母,難道阮大人就不管上一管”
    “老子說你們放屁就是放屁,大臣禍亂朝綱這種話不是狗屁那是什麽屁?“韓緝說完看著一屋子食客哈哈大笑起來。幾個禦史也笑了起來。翰林了不起啊,別人顧忌你們老子們可不怕。
    “斯文敗類”
    “衣冠狗彘”
    。。。
    徐爵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眼看又要幹起來了,徐爵一樂,端起酒杯趴在欄杆上向下望去,嘿嘿笑道:
    “沒想到今日吃個酒,還有這等"節目‘助興”說完嘿嘿的笑個不停,一眾看熱鬧的食客也都哈哈大笑。
    阮忠明循聲斜睨了徐爵一眼,眼看著自己一眾人被當成耍猴的了,心下就是一惱。他清了清嗓子,心理合計著,從進文福樓各個桌子或多或少都在談論新皇登基,和天狗食日的事情。幹脆利用一下輿論,說不定還能把這幾個翰林拉下水:
    “諸位,雖然韓大人出口傷人在先,可是你們說的的確有待商榷”
    ”請大人指教”幾個楞頭翰林討教道。
    阮忠明走到欄杆邊上下左右環視了一遍,然後抱拳向皇宮方向拱了拱,朗聲繼續說道:
    “先帝駕崩,新皇登基,竟然天狗食日,陛下今兒個一早就下了《罪己詔》想必諸位都知道。可是諸位不知道的是,今天下午陛下禦遊後宮時。。。”
    阮忠明把朱相遇到錦衣衛親軍時說的話,做的事說了一遍。
    在座的都是飽讀詩書之士,一聽皇上如此禮待那些臭丘八,當即議論紛紛,等到朱相的“柱石”與“基石”之說被阮忠明說出來。樓上,樓下登時就炸了,或竊竊私語或拊掌朗聲。就連那幾個翰林眼裏的怒火都被驚疑取代。
    “我等寒窗苦讀幾十載,怎就同那粗鄙不堪的大丘八地位相同了?”
    “武人暴虐,怎可倚重?”
    “自古而今,多少武將手握重兵大逆不道!”
    “豈不是讓天下士林心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