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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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道得仙!
    “神廟”的崩塌顯然把大娘嚇了一跳,然而掉落的土石竟避開了她,隻有揚起的灰撲了一頭。
    她就此呆住,過了一陣子,嚇得連滾帶爬跑回家。
    疑真並不在乎,她已經跟隨那道黑影,跑過了半個小鎮。
    她提氣在屋簷上行走,踏過粼粼瓦片,半點響聲都沒有發出,身輕好似鴻毛。
    疑真念動口訣,施法捕捉。
    那不知是何物的東西極為靈活,且特質突出,她修為精進,每一個法決都能打到那靈氣團上,那東西卻能透過法術靈力,通過古怪的變形硬是擠出來。
    它速度飛快,但疑真的靈決打在那東西上,卻讓她覺得黏膩渾濁,十分怪異。
    除此之外,有一點讓她感到不安這東西上沒有魔氣。
    難道不是譚噬?
    她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動作卻毫不遲疑,窮追不舍。
    街道中行人往來,熙熙攘攘,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抬頭看一看。
    直到她麵前出現了一個烏門緊鎖的宅院,那東西鑽了進去,隱沒在院中。
    疑真腳尖輕點,迅速轉向跟緊,越過高高的院牆。
    在跳進去的那一瞬間,她看見門口掛著的匾額上寫著兩個有些暗淡的墨字柳宅。
    她翻牆而入,屋後便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她藏身樹後,看清了來者是柳宅的主人之一,一個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
    他不會功夫,腳步沉重,可走起路來小心翼翼,躡手躡腳,顯然是盡力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引她前來的東西已不知去向,疑真看著男子,跟了上去。
    男子熟悉柳宅的地形,繞過屋後,又越過回廊,途中經過不少熱鬧的院落,遇到成群的侍女和家丁,但他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像條影子一樣穿行,沒有任何人發現。
    疑真跟在他的身後,很快走到了一處寂靜院落。
    男子推開院門,吱嘎一聲響。
    他警惕地回頭四處看,看到沒有任何人出沒,才一閃身進去。
    疑真已經翻牆而過,藏在角落,觀察這個院子。
    她眼前有薄薄的霧,是那古怪又黏膩的陰氣。
    在這裏。
    疑真天生靈覺敏銳,她察覺到了這就是她追了一路的東西,便尋覓著霧氣的源頭,向前行去。
    背後不遠處,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直跟隨著她,身體沉重,顯然是屬於男子的腳步,順著她的方向而來。他要找的也正是疑真的目標。
    霧氣中,一個半身高的細弱植株隨著她的接近,出現在疑真麵前。
    她上下打量,那植株枝條纖柔,在寒風中抖動,幹枯卻柔韌——正是一棵新栽的柳樹。
    男子走過來,三步遠處便一下子跪倒,磕了兩個響頭,膝行著上前。
    他雙手合十,開始祝禱“柳仙,一年栽種,四十九日祭拜已滿,我來接我的亡妻。”
    疑真隱身在側,注視著他。
    “柳仙,我給你衣裳,給你銀子,給你血。”他念叨著,從懷裏掏出巴掌大小的衣裳,一錠銀,又割開手臂,滴下鮮血。
    他注視著細弱到可笑的新插柳樹,張了張嘴又閉上,咽了口水,反複三次,才顫抖著說“心誠則靈……”
    他叫出了那個名字“‘疑真’,回家啦……”
    疑真腦中頓時恍惚了一瞬,她幾乎跌倒,勉強穩住,捂住額頭。
    她目光一冷,雙指並攏,一道泛著金光的符咒憑空出現在指間。
    那男子緊接著又叫了一聲,她心中警惕,卻發現名字變了“‘珍珍’,回家啦——”
    這次的呼喚對她沒有絲毫影響,疑真的臉色卻更加冰冷。
    剛才是她聽錯了嗎?
    絕不可能。
    她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烏黑的雙眼裏透出一種詭異的墨色。
    風變大了,可這麽大的風,也吹不散陰氣組成的霧氣。
    疑真舉靈符於眼前,見到男子張嘴,符咒立刻擊出,轟然化作一團鮮紅烈火,將柳樹和男子全部籠罩其中。
    火焰過處,霧氣消弭無蹤。
    然而在一團烈火中,她聽到男子叫第三句的聲音“珍珍,回家啦!”
    她聽到柳樹狂搖,枝條抽在空中發出的呼嘯,立即準備第二道靈咒。
    就在此時,覆蓋在柳樹和男子身上的靈火,卻毫無預兆地熄滅了。
    陰氣一空,男子和柳樹清晰出現在她的麵前。
    疑真尚未來得及甩出符咒,隻見柳樹飛舞如同女子長發,一眨眼間,一個虛無幻影輪廓顯現,在瞬間由虛變實,眉目婉然。
    “它”變成了一個眉目婉然秀麗的少女,對著疑真驚愕回首“疑……”
    竟是錦瑟的模樣!
    疑真手指一顫,卻沒有半分停頓,靈符瞬間揮出,化作紫色的詭異火焰,毫不留情地撲到了“錦瑟”身上,火焰暴漲,將兩人一柳吞噬。
    她麵無表情地捏訣揮手,紫色的燭龍火爆破似的連連擴張,一眨眼間吞沒了整個小院,向著整個柳宅延伸擴散。
    火焰過處,房屋無聲無息變成灰燼。
    疑真被紫色火焰包圍,她白雪般的肌膚映出紫色的光,竟然似妖似鬼,平靜的眉眼透著刻骨的冷漠無情。
    高高的火牆將她圍住,她像是在井底,隻能仰望一小塊天空。
    “假的。”她偏頭思忖。
    然而錦瑟的麵容和眼神在她的心中再次閃現,她遲疑了一下,說“又似乎……是真的。”
    那望著她的眼神,似惱似憂,迫切而焦急,分明是錦瑟的眼神。
    然而,已經被燭龍火吞噬了。
    燭龍火下,萬物皆滅。
    疑真神色恢複漠然,背後的紅傘泛著微微紅光,她提步走進火海。
    柳宅驚恐的尖叫聲不斷傳進她的耳朵,疑真卻絲毫不為所動。
    柳樹。柳仙。
    她思忖著,離開了燒成平地的柳宅。
    燭龍火繞在指尖,疑真回頭看了看這片空地,低目念咒,超度擠擠挨挨的亡魂。
    救人是功德,超度亡魂,也是功德。
    她麵上微微帶笑,分明是難以逼視的美色,此情此景,卻詭異地讓人發寒。
    天色已暗,纖月東升。
    紙山之上,寒林君麵朝湖畔,膝上烏琴橫放。
    身側的燈火照亮他雋秀的側臉,映在平靜的水麵。
    他沉吟良久,撥動一根琴弦。琴弦顫動,竟不作響。
    他眉頭攏起,目光發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