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來客

字數:4606   加入書籤

A+A-


    得道得仙!
    院中滿地柴薪。
    帶著娃娃頭套的男孩坐在劈柴的木墩上,兩手捧頭,仰望灰衣的女羽士。
    他身後還靠著一柄插到木墩上的斧頭做椅背。
    她神色冷淡,教他讀書,卻一眼都沒有看過他,也不管他聽不聽懂,隻自顧自的說。
    像是在完成任務。
    離離一直抬頭看著她,聽得腦子裏混成一團,等到她停下來的時候,還沒回過神。
    疑真低下頭看了一眼,又問了一遍“聽懂了嗎?”
    男孩身後一陣騷動。
    疑真抬頭一望,那些露出半張臉擠在院外偷窺的紙山弟子,就亂哄哄地躲到牆後,多此一舉假裝不存在。
    最開始幾日,他們並沒有注意到疑真每日前來是做什麽。但自從上次,疑真逼迫離離前去尋求弟子們的幫助,逼他把字都認下來,大家就都知道,三師姐正在教人。
    哪怕是識字啟蒙,三師姐的教法也與俗人不同,雖然逼著一個大字不識的孩子幾天內學會三百千,識得常用字有些誇張,可這法子竟然出奇的有效。
    這個膽怯瑟縮,平日都不敢跟人照麵的男孩,在這種教法的逼迫下,不得不與人接觸,沒心思胡思亂想傷情自身。
    為了少問人,少和人接觸,他背後加倍努力,竟死記硬背下了大半,雖然自己寫有些難度,但拚命背過後對照著書本,自然而然地認得了許多字。
    揠苗助長竟頗有奇效。
    才不過幾天而已,就把無知小兒教導到這地步,再想想自己當初費盡幾年才認字的經曆,沒人不覺得驚歎。
    這種一對一的教授,他們也想參與。
    更何況疑真回山後不妄動靈力,連慣例給紙山弟子們的授課都停了,她的教誨就顯得更加珍貴。
    三百千是識字課本,寫的是人間綱常,俗世真理。
    疑真用這個教他看他會了字,也不講道,而是講三界六道中的萬事萬物,使之知其已知,才能自行思索屬於自己的未知大道。
    哪怕隻是啟蒙的常識,可疑真是三十歲成仙的真仙,講道理也含著至理和感悟,啟蒙之初是為人之本,更是修仙的根基,根基打的牢,才能進一步,悟道升仙。
    跟著三師姐重新啟蒙奠基,這種機會可是難得極了。
    因此弟子們但凡沒課,就要偷偷爬牆偷聽。
    疑真也隨他們去。
    她隻專心講給離離一人聽,別人不管悟到多少還是一無所獲,她都並不在意。
    離離這才反應過來,但他反應過來也像反應不過來似的,那個大娃娃頭一套,連表情都看不出來。
    疑真說道“我方才說的,記得多少,說多少。”
    他聽了,就能懂幾成,能懂了,又隻有幾成能說出來。
    哪怕他隻說一兩個點,也是有所得。
    離離吞吞吐吐地說了疑真講的射日、填海。
    瑰麗的傳說晃花了他的眼,他隻能撿起印象最深的說出來。
    疑真微微點頭,叫他回去看引氣決,自行練字。
    若有射日填海的品格,也不失為一個人物。
    可一切都為時尚早,疑真隻是聽錦瑟的囑托,為這人生剛剛開始的孩子啟蒙罷了。
    弟子們拱手行禮後紛紛散去。
    疑真出了院子,看見蘇冠月站在牆邊,好像正在等她。
    蘇冠月對疑真拱手“三師姐,二師姐在西側殿待客,囑咐我喚您過去。”
    疑真便自行去了西側殿。
    紙山上有座道觀,所有人都知道。
    但紙山沒有供奉的神仙,因為紙山的主人們就是神仙。說是道觀,不過是遵守了些類似道觀的清規戒律,用以規範弟子們而已。
    正殿、西側殿都是待客之處,正殿沒有震動六界的大事一般並不迎客,錦瑟一般在西側殿處理事務。
    疑真進門之前還在考慮來客是誰,進門一看,便看見了一個抱著白狐的紅衣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儀表不凡,容貌雌雄莫辨,卻因為氣質瀟灑,品格不俗,不會讓人認錯性別。
    疑真見到他就看了好幾眼。
    錦瑟叫她“快來坐。疑真,這位是皇甫蘭提,幾十年前你曾經見過的。”
    疑真點頭道“難怪有些眼熟。”
    皇甫蘭提露出微笑,他這一笑透出一種宜嗔宜喜的風流勁兒,讓疑真更眼熟了。
    這種氣質的,她長這麽大,也就見了一個。
    赤狐皇甫氏的公子,千年的狐狸,曾經來紙山住了一兩年的。
    當時他懇求了錦瑟,要做紙山客仙,說是為求大道甘願寂寞,自當專心修行,絕不胡搞,後來過了一陣,他就耐不住寂寞下山了。
    可能是覺得自己理虧,他走的時候甚至沒跟任何人說一聲。
    疑真倒是沒笑話他,可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那白狐狸身上,心中有些了然。
    “絳仙一雙慧眼,小生慚愧。”皇甫蘭提恭維道,臉上卻看不出什麽慚愧,倒是不停地散發著魅力,他稍稍低頭,一雙狐狸眼帶鉤子似的,從下往上看,給了疑真一個似羞似喜的眼神。
    這眼神配上他的麵貌儀態,活脫脫“狐媚”二字從紙上化到了眼前。
    更何況一個千年修為高深的狐仙,還在這裏恭稱疑真在外頭的尊號“絳仙”,也讓人受用得緊。
    隻是疑真心如鐵石,表情紋絲不動。
    狐狸的本性如此,倒不是有什麽別的意思,她並不多想。
    錦瑟卻不願意看見人有人招惹小師妹,她止住皇甫蘭提“既然想重回紙山,就休要做此情態,招惹是非。”
    “不然,你還是趁早下山去吧。”
    聽錦瑟一點情麵不留的話,皇甫蘭提幽幽歎息“小生並無他意……”
    錦瑟一個瞪眼,他立刻收了歎息,端正了態度“是小生的錯,必不再犯。隻是——”
    他摸了摸手裏的白狐狸“表妹麗君有疾,萬望山君相救。”
    疑真望著白狐的眼神一冷,那白狐無知無覺,尚且呼呼大睡。
    衝著師父來的?她垂下眼睛,心頭不悅。
    皇甫蘭提若有所覺,看了她一眼。
    錦瑟說“方才問你不答,如今可以說了,你表妹有何病症?”
    皇甫蘭提說道“離魂之症。一年前曾被奪舍,後神魂不穩,動輒離魂,神誌失常,言行怪異。”
    他望著疑真,說道“或和絳仙相類。”
    室內一時極靜,這話一說,竟隱約有回聲。
    錦瑟站了起來,眉頭緊皺“我帶你去見師父。”
    皇甫蘭提跟著師姐妹二人繞到後山,順著山路往上走。
    錦瑟步伐匆忙,手裏緊緊抓著疑真,時不時扭頭看她。
    皇甫蘭提故地重遊,起了閑心東張西望,欣賞景色。
    紙山雖說當年是折紙成山,可是經曆了千年,草木消長,禽鳥因靈氣聚來,早已經和任何一座普通的山沒有兩樣,隻是景致頗為秀美清幽。
    唯有寒林君居住的後山一片,雖有泉眼匯聚的一泊大湖,也有重疊的鬆林草木,卻始終沒有任何動物靠近。
    皇甫蘭提敏銳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抑,這感覺有種久違的熟悉。他抱緊了懷裏的狐狸,不再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