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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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唯贏方浣!
    周唯贏轉去普通病房時,醫生護士圍著他弄了半天。方浣不敢上前,一直在門口站著。還是醫生叫他過來,跟他叮囑幾句話,他才走到了跟前。周唯贏一直醒著,醫生的話他卻大半沒有聽,目光始終停留在方浣身上。
    方浣沒有化妝,眼底有些發青,他好像在竭力維持一個體麵自然的狀態,可是眼睛裏能透露出疲憊的感覺來。
    醫生走後,方浣站在床邊,他似乎麵對周唯贏有些陌生,手腳不知道放在哪兒,也沒有說話。周唯贏笑了一下,用手指點了點床“怎麽了?不認識我了?”
    方浣搖了搖頭。
    “那怎麽不說話?”周唯贏開玩笑說,“看見我這幅慘樣子躺在床上,發現不愛我了?”
    “沒有!”方浣急忙解釋。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周唯贏的床前,先是用手碰了碰周唯贏的手,確認不會有什麽問題,才用力緊緊地握住了他。沒想到周唯贏先開口說“你好像瘦了。”
    “有麽?”方浣說,“仙女的身材一直都很好。”
    周唯贏一直都沒辦法吃東西,加上生病對身體的消耗很大,他才是肉眼所見的消瘦和憔悴。方浣直到把周唯贏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有了真實的心疼感。可是他不想表現的太難過,讓周唯贏看了心情不好。隻得強撐起精神,掐了掐周唯贏的臉,笑著說“叫你以後不聽我的話,你看,把自己弄成這樣了吧?”
    “嗯。”周唯贏說,“以後都聽你的。”
    方浣慢慢俯,臉頰貼著周唯贏的掌心,輕聲歎息“你真的嚇死我了。”
    周唯贏問“如果我說,我自己感覺好像睡了一覺一樣呢?除了很難受之外。”
    “你天天在床上躺著,你能知道什麽?”方浣沒好氣地白了周唯贏一眼,“算了,我不跟你說話了,吵不過三句你都要氣我一下。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外麵。”
    “嗯。”周唯贏現在確實也沒有什麽氣力跟方浣聊天,方浣走了之後,他也很快就睡著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方浣幹脆住在了醫院裏,一直陪著周唯贏。周唯贏知道方浣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怕方浣辛苦,就提議找個護工。他晚上如果不輸液的話,也不用有人陪床。
    方浣拒絕了周唯贏的要求,他們都不缺那點請人的錢,可是方浣不肯把周唯贏交給其他人,一秒鍾看不見周唯贏,他就總會擔心出什麽意外。當然,他不會跟周唯贏講這麽被害妄想症的理由,隻會跟周唯贏說,曾經總是周唯贏照顧他,現在他照顧照顧周唯贏,難道不好麽?
    周唯贏見他如此堅決,也就沒再說什麽了。起初,方浣對伺候人這件事確實不太擅長,周唯贏也總會覺得他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脾氣。但是方浣學習能力很強,獨自生活動手能力也很強,很快就能做得有模有樣。有時周唯贏不太方便,方浣也從來沒抱怨過什麽。
    這讓周唯贏感到有些不太好意思,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一下子就打破了兩人原本建立的平衡關係,他變得不再強勢,反而更加需要依靠方浣。他看方浣妝也不畫了,帶來的衣服也沒怎麽換過,每天就穿套運動服,給他忙前忙後洗洗涮涮。
    這還是那個總是自稱小仙女,每天都要畫精致妝容,穿漂亮衣服的方浣麽?
    周唯贏頓時產生了一種把一個仙女從天上拖入凡間來渡劫一般的負罪感。他希望自己能好的快一些,可方浣對這件事似乎不怎麽上心,甚至有點避而不答。周唯贏是個聰明人,很快就聯想到了一些事情。
    晚上到了醫院要熄燈的時候,方浣給周唯贏擦了擦身上,周唯贏不經意地說“我覺得我現在身體恢複的還不錯,醫生說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了麽?”
    “你還想出院?”方浣說,“你呆著吧。”
    周唯贏哭笑不得“總不能住一輩子吧?”
    “過幾天吧。”方浣說,“醫生說有一項檢查結果沒出來呢,要再等等。”
    周圍贏問“什麽?”
    方浣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好了,別聊天了,我困了,我要睡覺了。”
    周唯贏往床的一邊挪動了一下,拍了拍空的半邊,說“來,跟我躺一會兒。”方浣瞥了他一眼,周唯贏現在不輸液了,看上去精神也好了很多,除了不能正常吃飯之外,其他均無大礙。周唯贏還在盛情邀請方浣,方浣擦了擦手,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側躺上去,窩在周唯贏的懷裏。
    周唯贏好久都沒有摟過方浣了,懷裏鮮活的身體讓他一下了有了久違的充實感。他收緊了手臂,說“其實很多事情你也沒必要瞞著我,我這麽大的人了,還能讀不懂空氣麽?我現在還需要等什麽檢查?是不是情況不太好?”
    “沒有。”方浣說,“……醫生隻是想排除一下可能性,並不是情況不好的意思。”
    “那你就更沒必要顧左右而言他了。”周唯贏笑道,“方浣,我這幾天想了很多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好像長這麽大,第一次想到了關於‘死’。”
    方浣用手指輕輕掐了一下周唯贏的胳膊“你說什麽呢?不要想這種不吉利的事情。”
    “我可是個唯物主義者,我覺得這是能夠聊的事情,你沒必要太慌張。”周唯贏像是跟方浣講睡前故事一樣,語氣平穩柔和,“我這種年紀其實已經經曆過很多死亡了,有家人也有朋友。很多人都說成長最大的收獲是擁有了被時間淬煉的可以去麵對死亡的心境,以至於不會被死亡擊垮,我好像不這麽認為。我小時候家中老人離世,我都是沒有什麽感覺的。自己慢慢長大,人到中年再去經曆死亡,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我想可能是因為終於在某一天看清了一個事實,就是這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無論他跟你關係好或者不好,他都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每當想起這個,雖然勸自己看開,多少還是會有些惆悵。”
    周唯贏的手掌在方浣的肩膀上輕輕撫摸,繼續說“海德格爾認為,人是向死而生的,我認為有幾分道理,好像這樣一想,那種抗拒的心理就會消減很多。”
    方浣說“你不要跟我講哲學,我不學哲學。”
    周唯贏說“你怎麽可能不學哲學?藝術本身就是一種哲學。”
    “哲學是春暖花開。”方浣說,“而我眼前是糧食和水。”
    周唯贏忽然說“醫生是不是在查我有沒有癌症?”
    “你……”方浣語塞。
    “我什麽我?”周唯贏說,“我看過那麽多爛俗劇本,再沒有點聯想能力?方浣,你別傻了。”
    方浣驚呼“你怎麽能這麽坦然?”
    “不坦然能怎麽樣呢?”周唯贏說,“你也別太看重這個事兒了。”
    “你說得輕鬆。”方浣吐槽,“要真給你確診了,你到時候死不死的兩腿一蹬兩眼一閉耳根子清淨了,我呢?我怎麽辦?”
    周唯贏說“你可以傷心難過幾天,然後幫我把後事辦一辦,我名下的財產都歸你。從此你可以去過逍遙自在的生活,也許還會遇到一個很愛的人。如果能有那麽一個人陪你走過餘生,我也會很開心的。”
    他說著說著,感覺懷中的方浣發出很細微的聲音。他叫了一聲方浣的名字,方浣沒有應答,他摸摸方浣的臉,手指沾上了液體。
    “方浣?”周唯贏說,“怎麽哭了?我沒有說什麽別的吧?”
    “你還想說什麽?”方浣哭道,“後麵的事你都給我安排好了,我還能說什麽?周唯贏,你沒有心!”
    周唯贏低頭吻了一下方浣,方浣繼續哭著說“你好討厭啊,隻會把我往外推。我怎麽可能會喜歡別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掉你的,嗚嗚嗚嗚……”
    這種誓言一般的承若周唯贏聽著雖然感動,可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意外,他完全不希望方浣過於沉浸在痛苦裏,一生都活在他名字的陰影之下。方浣還年輕,他還有無限的可能,現在就把這樣的話說死,周唯贏不是質疑方浣是否會做到,隻是這樣對方浣來說是不公平的。
    “老公,我特別害怕。”方浣斷斷續續地說,“我這幾天一直安慰自己沒事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結果不好。我們那麽努力才走到一起,好日子都還沒有過上幾天,我特別不甘心……我也害怕是我自己的問題,所有跟我搭上邊的都沒有好結果。你不要再跟我說這種話嚇唬我了好不好?我不要你安慰我,我隻想讓你好好的。這幾天我沒有人可以說,我不敢告訴別人你出事兒了,你再把我往外趕,我會受不了的。”
    他帶著哭腔的語氣弱極了,叫周唯贏心疼萬分。他勉力抬起一隻手去給方浣擦眼淚,方浣怕他費力,自己用手背抹了抹。周唯贏歎息道“嗯,好。不會有事的。哎……你也不要再哭了,別我沒出什麽事兒,你又倒下了。”
    “我知道。”方浣點頭,“我一直都很聽醫生的話,我很努力的在控製我自己。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還要好好陪著你,我不可以生病。”她原來想不開尋死,是那時已經沒了希望。但他現在有周唯贏,雖然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未免卑微狹隘,但是方浣不在乎,這就是他全部的求生鬥誌。
    周唯贏說“那你乖一點,聽我的話,明天回家休息吧。我真的怕你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我還年輕,有的是精力。”方浣說,“等我們都老了,我也可以像現在這樣照顧你。”
    周唯贏不禁想到自己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住院的樣子,方浣估計歲數也不小了,還得顫顫巍巍此後自己,心中不免有些難以麵對的微妙。可是那種相濡以沫走過一生的感情,到最後不就是這個樣子麽?
    他們誰都沒有辦法永葆青春,活著就是要麵臨疾病,老去,死亡,種種意外,種種不可知的明天。
    這樣才能顯得白發蒼蒼終此一生的相守彌足珍貴。
    方浣著麽說,周唯贏拿他也沒有辦法。兩個人就這麽互相依偎在一張不算寬敞的病床上。方浣哭了一會兒就不哭了,躲在周唯贏懷中吸鼻子。周唯贏說“你最近怎麽樣?我也沒聽你說過什麽有趣的事情了。”
    方浣有一句沒一句地告訴他之前頭疼的事情現在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所以他現在才能安心地在醫院裏陪護。周唯贏聽後沉默片刻,問“光宇他……”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把你弄成這樣的。”方浣說,“我沒有怪他。他其實也很擔心你,你在icu裏躺著也看不了,他來了就在外麵晃蕩晃蕩。”
    周唯贏說“你叫他先別來了,他自己還有一堆麻煩事兒呢,沒必要跟我這兒浪費時間。”
    “說他也得聽啊。”方浣說,“你們直男真的很奇怪,有時候比gay還gay,惡心。”
    周唯贏笑了一聲。
    方浣沒在周唯贏床上睡覺,兩個人抱了一會兒,他就挪地方了。最近褚勳總是問他在幹什麽,褚勳在網上聽到了一些八卦,方浣被他問得沒辦法了,才告訴褚勳自己在醫院。他簡單給褚勳說了一下情況,褚勳就帶著俞輝來了醫院。
    當時是午飯時間,周唯贏隻能吃一點流食,手上還打吊瓶,吃飯不方便,方浣就拿勺子一點一點喂他。褚勳敲門之前透過玻璃看到了這一幕,他把俞輝也拉了過來,讓他看。
    俞輝很意外,小聲說“他們真的好像老夫老妻。”
    “沒想到浣浣還會這樣。”褚勳嘀咕了一句。
    “是。”俞輝感慨一句,“可能這就是愛情吧。就是……普通人的愛情。”
    他敲敲門,推門進去,方浣隻是招呼了他們,繼續喂周唯贏吃飯。褚勳和俞輝同時察覺到了一種他們都無法融入的氣氛,仿佛這個房間裏隻有周唯贏和方浣兩個人。
    過了會兒醫生來了,他早就對方浣和周唯贏的所作所為見怪不怪了,他把方浣叫了出去,顯然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