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靈魂與軀殼,哪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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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塵雲煙夢!
    家順房屋中介公司隆重開張了,董燁舜搞了個簡易的剪彩儀式,門口兩旁擺放了四個較大的由幾個不知名的房地產公司送的開業花籃,四個員工每人發了一套統一的工作服、白襯衫黑西褲,脖子上掛了一塊紅色的工作牌,分別站在門麵兩邊,對顧客以示歡迎。剪彩儀式之後燃放鞭炮,別看門麵雖小,排場卻一點也不遜色,一番熱鬧過後,吸引了不少行人駐足。
    董燁舜乘勢與圍觀的街坊鄰居們發表了激情慷慨的講話。
    “鞭炮齊鳴慶歡騰,鑼鼓聲聲迎貴客。今日我公司隆重開業,歡迎各位街坊鄰居們多捧場。我們公司主要是為人民服務,幫助大家賣房、買房、出租、求租,還為大家免費谘詢服務,隻要大家在房產方麵有什麽疑問,都可以找‘家順房屋中介公司’。我們家順的服務理念就是讓您的家事更順,讓您的家庭更和諧、更美滿!”
    此番話講到了大家的心坎裏,圍觀群眾紛紛鼓起了掌,喝起了彩。
    緊接著便正式開門營業,迎接客戶了。
    不得不說,第一天這場開業大典,讓我刮目相看,這家公司除了規模小點、其他該走的流程、該有的步驟步步到位,儀式感非常強,韻味十足,真如我所說,顯得挺正規。
    董燁舜是個懂得營銷的人。
    今天我正式開啟上班模式,這算是我人生中(上一世加這一世)的第二份工作了。
    剛開業的第一天,比我想象中要忙上許多,因為董燁舜搞了一場精彩的開業儀式,這對平民百姓來說還比較新鮮,而且有“免費”為噱頭,所以進來谘詢的客戶絡繹不絕。這個時候市場上的房屋中介公司並不多見,同業競爭不激烈,街坊鄰居對於公司做的房產交易這個行當的好奇心遠遠大過於實際需求。
    雖然進來詢問的多,真正有需求出租、租房、買賣房產的還是很少。今日客戶接待量很大,可成交量為零。
    晚上九點半,我抬眼看了看時間,總算能休息一會兒,我拿過礦泉水灌了一大口,有點氣喘地坐在靠椅上,原來也經常加班到淩晨從不覺辛苦,怎麽今天才九點多就受不了了。這具身體車禍後虛弱得很,再加上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沒有經曆過高強度的工作量,所以今天突然忙起來就覺得累得慌。
    其他兩個同事看到我憔悴的樣子,忍不住開玩笑道“以禮哥,這身體還得多練練啊。”
    我看了看他們,這兩個年輕人一個叫陳世鈞,長得清秀斯文,高高瘦瘦,一個叫胡昭華,身材肥胖不高,但長得很喜氣,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兩人站在一起形成鮮明對比,如同武俠小說裏的瘦陀陀和胖陀陀。兩人據說之前跟著董燁舜在某房地產公司上班,講義氣夠義道,聽說董燁舜出來單幹,二話不說就來了,不過終究還是年輕好,二十出頭的年紀,沒有家庭負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所以喊走就走。還有一個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金莉,她主要負責財務工作,年紀來說,我比董燁舜小一點,他們都叫我以禮哥,不知不覺就成了哥。
    這幾個人便是我的新同事了。
    房地產中介這個行業我比較陌生,之前的工作接觸這一塊很少,若硬是要與房地產掛鉤的話,便是在負責酒店項目時對於房地產建設這一方麵還略懂皮毛。不過,之前在酒店大堂和客房部我幹的也是麵對客戶的服務行業,接待客戶對我來說倒是駕輕就熟。在業務方麵,我需要邊做邊學,兩個年輕小夥業務經驗與操作方麵成了我的師傅,但在應對客戶方麵,我便是他們的老師了。
    在家順的試用期,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前三個月業務開展得不是很順利,聽董燁舜說這個行業原本就是一個靠資源積累的行業,所以前期是沉澱時期,主要是讓街坊鄰居對我們產生印象,隻要在大家心中偷偷埋下一顆種子,但凡自己家裏涉及房產的事情想到的便是找家順公司谘詢,反正谘詢是免費的嘛,長此以往,當大家真正有房產交易需求的時候,第一時間自然而然就會想起“家順”。
    我們在試用期間做的就是到各個社區、居民區埋種子的事情,熱情接待到訪的客人,到各個街道發放傳單、宣傳單,或者擺攤義務谘詢,或者與小區物業搞聯誼活動“家順入小區,有事幫幫幫”等等,對於大家的需求我們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有事必幫。剛開始大家還有些拘束,搞不明白我們是幹什麽的,偶爾還有人正兒八經問的是房子的事情,可時間一長,大家便蹦出了亂七八糟的問題及需求,讓人哭笑不得,比如房子如何防蟲防蟑螂,如果有蟑螂或者螞蟻用什麽辦法可以驅除,燃氣灶忽然沒氣了,能不能上門幫他們看看原因,因為晚飯時間到了急著搞飯,房屋廁所總有莫名的臭味,請求我們去幫忙除味等等。大家的想法很簡單我們既然是房產中介,那麽就是屬於房屋的事情我們應該都會,包含房屋設施維修。
    各種奇葩事情層出不窮。
    試用期,是老板試我們,也是我們試業務。
    其他方麵還好說,就是我的身體吃不消這種工作強度,雖不是純體力勞動的工作,但我的身體感覺越來越辛苦,心也是如此,從幾何時有那麽一瞬想要放棄,可每當我看到手上的手機,回家看到父母那滿臉的皺紋與殷切期盼的眼神,我始終說不出放棄。
    董燁舜,是一隻狡猾的老狐狸,難怪他的勞務合同裏,試用期沒有基本工資卻有提成,而且提成金額還不低,原來他早就預料到試用期間是很難產生業績的。他不愧是把這個行業摸得透透的老手,他非常清楚業務沉澱期能夠出業績的情況很少,有業務來也是有人運氣好,就當是額外獎勵,他也不吃虧。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每筆賬都算得鬼精鬼精的,我們便白白地幫他沉澱了三個月,累死累活,一分錢沒拿著。我突然想起我前世的爸爸,他是個成功的大商人,他是不是也是如此對待下屬?每筆賬算得比誰都精,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我甩了甩頭,不會,不會,我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我怎麽能把董燁舜這種市井小商人和我那神一般存在的企業家、慈善家爸爸去對比,他們怎麽可能一樣,本質上就有區別,爸爸賺錢是為了貢獻社會,董燁舜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其實,中國百分之八十的商人不就是這樣的人嗎,為了生存而奮鬥,為了追求短期利潤而不顧他人死活,為了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去擠壓他人的利益空間去壓榨勞動人民的價值。董燁舜,這樣的經營模式不妨礙他的生存,他心夠狠,手段夠辣,精力夠旺盛,四處奔跑,永不疲倦,我們每一次的外勤活動都有他如影隨形的身影,他甚至在我們回家過後,還在他的小門麵裏鑽研著下一場活動,下一個進駐的小區,下一個需要聯係的物業。作為老板他可能不是稱職的,但作為創業者來說,他絕不會餓死,而且很有可能被他闖出一片天,生存是毫無問題的。不過,我不認為這樣的方法可以走得長遠,短期來看效果會不錯,可長遠來看,他做不大做不強,隻能一直做著街坊鄰居門口生意,延伸不深,擴展不寬。
    蕭金筠靜靜地走在我的身旁,側著臉看我陷入沉思,眉頭緊縮的樣子。這三個月,我忙於工作,已經許久許久未與她單獨出來約個會了。
    今日試用期剛過,成為正式員工,我安靜地待在原地。沒有被老板開除,我也沒有炒老板魷魚,讓蕭金筠懸著的心安然放下,她生怕我幹了一個兩個月受不了走人,又怕老板看不上我要我走人,每天將擔憂放在心裏,所以,她數著日子算我的試用期是在哪一天截止,在幾天前便預約了今日要與我單獨相見。因她提前好幾天相約,因我們已三個月未見麵,又因她的手機錢我現在還沒有還等等考慮,我答應了她今日的約見。
    我與她在江邊慢慢散著步,吹著風,旁邊走過一對又一對手牽著手,肩並著肩的情侶,蕭金筠眼含羨慕,滿臉期待地看著其他情侶們緊緊依靠在一起的背影,盯著他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然而走在她身邊的我一直在想著自己的事情,未與她交流,更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她眼神裏和內心的渴望。她見我滿腹心事,滿臉思慮的模樣,也懂事的一夜未說話。盡管她是想和我約會,做一些情侶們常做的事,然而一個簡單的訴求就連牽手我們仿佛都有五個多月未牽過了,她很想,但又害怕打擾我,就在我身旁安靜地待著,我們倆就這樣沉默不語地在江邊走來走去。
    當我感到江風吹到身上絲絲寒冷的氣息時,我才注意到,蕭金筠原來一直陪在我身邊,這時才恍然想起,她那麽早約我,應該是有事找我,為何整夜一言不發?
    “對了,你前幾天約我,說今天一定要和我單獨見一麵,是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嗎?”我主動問道。
    她見我開了口,便嫣然一笑道“其實沒什麽事,我就是想著你今天過了試用期,為你慶祝慶祝,想請你吃晚飯。”接著,她神色突然變得黯淡,“不過,你怎麽樣也不答應一起吃飯,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和你在江邊散散步了。”
    我表情略顯慌亂和尷尬,說出的話竟帶一點結巴“我,不想你再破費,手機錢還沒還給你,再吃你的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還得清。”
    “我要你還了嗎?”她眉頭忽地緊蹙,一臉不高興地質問道。
    她生氣的樣子,我害怕麵對,每一次她生氣我總覺得她能看到我的內心深處,她能把我的靈魂看穿,於是,我的頭扭轉開來,眼睛又飄向江心深處,仿佛在努力眺望遠方,聲音不自覺也跟著有些悠揚“你要不要,是你的心,我還不還,是我的心,我不喜欠人情,無論是誰對我的恩,對我的情,我都會想盡辦法還。”
    她的兩眼注視著我,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麵龐,似要看穿我,看透我。
    我嘴唇緊抿,眼睛依舊望向江心處,似乎想看清楚江的那一頭是什麽地方,有什麽風景,表麵上看我是輕鬆的,內心卻是極度緊張的,我感覺到身邊那道凝視的目光。
    片刻後,她無奈地說道“淩以禮,原來的你不是這樣。”
    我的心“咯噔”一下,故作鬆快地問道“是嗎?原來的我是什麽樣?”
    “原來的你,從來不會和我講客氣,原來的你,從來不會和我分得這麽清楚,原來的你,隻要有什麽麻煩或者困難都會找我,而且對我你從來不言謝,每一次你都覺得理所應當,而我也覺得是不分彼此。我以為你是把我當成了另一半,才會這麽使喚我,求助我,我甘之如飴,天天期盼著你與我攜手走進婚姻,相伴下半生。可是,醒來以後的你,完全變了樣,和我分外疏離,和我事事講謝謝,和我保持距離,不曾向我求助過一次,害怕得到我的幫助,害怕受了我的恩惠,我們現在算什麽?你知道嗎?你失憶了,我有信心幫你找回記憶,可是如果你失了魂,我到哪裏去找到你原來的魂,我覺得你變了,你不是淩以禮,你和他一點都不像!”蕭金筠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聽到蕭金筠的指責,有那麽一瞬,我的心髒漏跳了一拍,她不幸都言中了,我要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嗎,我真的不是淩以禮,要她別再對我抱有幻想了,我不是她愛的那個人,我這一輩子都做不到成為她愛的人,因為,我是,林夕,另一個靈魂那麽巧寄居在她愛人的軀殼裏,她能承受這樣殘酷的事實嗎?看著她如珍珠般大小滑落的眼淚,感受著她痛苦的情緒,衝動和理智兩邊拉鋸著我,到底說還是不說,我一時難以抉擇。
    她突然張開雙臂,緊緊地抱著我的腰,臉埋在我的懷裏,眼淚浸濕了我胸口處的襯衣。
    她也隻是一個被情所傷的女孩,我不忍將她一把推開,任她摟著,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緊緊地箍著我的腰,別看她瘦弱,因長期勞動,手勁挺大,我被摟得喘不過氣來,但不敢動彈,害怕觸了她那根脆弱的神經,有更進一步的舉動,我是拒絕還是配合?我想我會忍不住拒絕,到時傷她更深。
    好一會兒後,她的情緒漸漸穩定,懷裏傳來抽泣聲,終於到哭泣的尾聲了。
    她在我懷裏悶悶地說道“淩以禮,我不管你是不是淩以禮,反正,你就是我認定的淩以禮,你如果醒來後,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不記得我了,沒關係,我們可以重新再來,我們就當今天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你是全新的淩以禮,我是從未與你見過的蕭金筠。”
    這女孩是當真堅持,全世界那麽多男人,幹嘛在我一個人身上吊死?全世界那麽多大樹,幹嘛在我這棵病懨懨的既沒有茂盛的樹葉遮陽,又沒有粗壯的樹根給她養分的小樹苗上浪費力氣,我心中歎氣無論你澆多少水,施多少肥,我都長不成你想要的樣子啊,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那棵樹,你要的是樟樹,我隻是一棵柳樹,品種不一樣,怎麽長?
    她見我好半天沒有回應她,抬起了頭,滿臉淚痕地問道“淩以禮,你答應嗎?”
    “我做得到,你做得到嗎?”我輕聲地反問道。
    “我做得到,我逼自己做到。”蕭金筠繼續把頭埋在我懷裏,在我的衣服上蹭了一蹭就當是點頭了。
    我不禁苦笑,如果做得到,現在怎麽還在我懷裏不肯鬆手,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生見麵就會撲到他懷裏嗎?這該是有多猴急?
    蕭金筠猶豫了一會兒喃喃地說道“我早就察覺你和淩以禮的不同了,但我還是選擇繼續愛你。我的心意永遠不會變,重新再來,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願意。”
    什麽?我的腦子裏“哢嚓”地一聲裂了,她怎麽了?她喜歡的到底是淩以禮的靈魂還是淩以禮的軀殼?她喜歡的是淩以禮現在的靈魂,林夕,我嗎?她要是知道住在這個軀殼裏的原本其實是個女孩,她還會不會繼續說愛呢?她喜歡的是我嗎?這是第一個喜歡我的靈魂的人嗎?為什麽又是同性,難道我真有同性戀體質?不對,你的軀殼就是男性,怎麽會是同性戀,可是我的靈魂是女性啊?我把自己都繞暈了,這什麽跟什麽,我居然拜在了這個小金魚手上,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自己不知道的答案,就讓老天爺去回答吧,我選擇沉默,此時此刻,隻有沉默才是最好的應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