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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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呼——總算是從那鬼地方出來了。”
即使有著佛珠護體, 不過對於生者而言, 豐縣那種充滿陰氣的地界都不會讓人感到舒適,確切點來說, 厭惡和排斥才是正理。幺朵抹了一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再回首望向那似乎永遠籠罩著一層薄霧的縣城,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至於曉得部分內情的素音和莫無涯的表現,就遠沒有幺朵這般輕鬆了。他們都很清楚, 豐縣的情況不容放任,再繼續下去,後患無窮。
素音從袖口裏取出一朵金色蓮花的時候, 恰好看到表情嚴肅的莫無涯手上也靜靜躺著一枚紅色的小\劍。他們二人一為方丈高徒, 一為名門嫡子, 行走世間總會有緊急聯絡的法寶。
在幺朵滿懷好奇的打量中, 金蓮和小\劍緩緩上升到半空, 最後朝著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化光遁去,幾下就沒了蹤影。
“嘖嘖, 中原的戲法還是挺有意思的。”她下意識地咕噥了一句, 而後又覺得自己說得話太過尖酸刻薄,連忙衝素音急切地擺擺手,“小和尚我不是在說你是說你旁邊那個不正經的家夥。”
“小丫頭片子是不是欠揍——”躺著也中槍的莫無涯眉頭一擰,正要反駁, 便聽得身旁的素音喃喃自語了一句, “原來是她。”
“誰?”
莫無涯表情一僵,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素音發現屠殺整個縣城的罪魁禍首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以他對這好友的理解,屆時他少不了要鑽牛角尖,<br/>那情況可就愈發複雜了。
“之前在那幻境裏,我一直覺得少了什麽,如今想來,原來那夜在祠堂前被盡數屠殺的縣民裏,少了一個很關鍵的人。”
“少了人?”莫無涯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吳容嗎?他既然幾日前剛剛找了你麻煩,自然是還活著的。”
話說他那時候還一直很疑惑為什麽臉盲的素音能夠認出吳容的身份,結果對方還煞有介事地同他解釋了一番——素音先前所說的看衣辨人並不完全是個玩笑,能表明一個人身份的除了麵孔,還有一些更加細節的東西,比如服裝打扮,身上的氣息,說話的語氣,一些不經意間的小動作之類的。
對素音而言,吳容與兩年前的他相比,自然變化極大,不僅是聲音,便連體型也發生了巨變,不過他當時被幺朵下了蠱後,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抵禦痛苦的姿態,卻是和記憶之中那個同樣飽受蠱毒折磨的男人相重合,以至於讓他一下便認出了他。
“不是吳容。”無可奈何地瞥了眼沒話找話的莫無涯,素音繼續往下說道,“是他的妻子。”
“吳施主的妻子許是先祖有與外族通過婚,她的頭發是和尋常漢人不同的淺棕色,在人群中十分顯眼。”
如此解釋倒是打消了莫無涯與先前一般無二的疑惑,另一邊,卻讓幺朵起了小小的誤會。
小姑娘隻覺得小和尚一談其他女子,第一件說得便是其頭發,她癟了癟嘴,下意識地抓起自己一縷黑亮柔軟的發絲,低聲嘟囔道,“棕色頭發了不起啊,我樂意的話,還能把頭發變成紫色呢。”
雖然她自詡聲音壓得很小,可在場的其他二人又有誰不是耳聰目明之輩,在素音忍俊不禁的同時,莫無涯已經趁勢摸了摸幺朵的頭發,打趣道,“這麽黑的頭發還能變成紫色,怎麽嗷嗷嗷嗷——”
還沒等莫無涯把話說完,他便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閃電般把手收了回來。
“是什麽給了你苗疆女子好欺負的錯覺?”
十分解氣地看著莫無涯抱著自己腫成一團的右手欲哭無淚的模樣,幺朵插著自己的小蠻腰,揚著下巴,甭提有多得意了。
片刻的得意之後,她的臉頰又迅速漫上一道紅霞,揪著自己的衣衫下擺,纖足輕點地麵,扭扭捏捏地小聲道,“要欺負,我也隻給小和尚欺負。”
“”
相對於整體偏向保守矜持的中原女子,亦或是那些瞄著他的身份地位自己攀附上來的菟絲子,能夠像幺朵這麽熱烈直接地表示內心情感的姑娘,莫無涯還是第一次見到。理所當然地,他和不便表態的素音一道陷入了沉默。
他很清楚自己這位好友的向佛之心有多麽堅定不移,風霜難改。可是這情\愛一說,又豈是單單勸告和婉拒所能抹滅消除的呢?
最難消受美人恩。
許久沒有得到回複的幺朵漸漸平複了神色,兩靨的緋紅也盡數褪去,顯得有些蒼白失色。她輕輕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好讓自己能夠重新綻放出燦爛的,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的美麗笑容,“剛才說到哪兒啦,對了,吳容的妻子。他們一家可真好運,不僅丈夫沒死,就連妻子也從大屠殺裏活了下來。”
“這麽一說倒也是。”
即使莫無涯很想吐槽一句就吳容如今的模樣,活著也和死了沒什麽差別,哪裏算得上幸運,不過看在小姑娘剛剛才受了一次不大不小打擊的份上,他還是忍了忍沒有開口,轉而望向素音,“你覺得吳容的妻子和這樁慘案有關?”
素音搖了搖頭,否認道,“事情還未明了之前,不能妄下決斷。不過你也知道我的臉盲之症,完全記不住在災劫發生前選擇背井離鄉成為流民的縣民的樣子,唯一有印象的幸存者,也隻剩下吳容的妻子一人如果能找到她,說不定還能借此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他的分析入情入理,莫無涯沒有找到什麽有爭議的地方,倒是幺朵似是發現了什麽驚天消息般,一雙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幾乎要掉出眼眶,“臉盲之症是什麽意思?”
“阿彌陀佛。”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普天下的女子,應該沒一人受得了自己未來的伴侶連愛人的模樣都記不住,隻能依靠外物來分辨自己這種事。
想到這裏的素音抿了抿嘴唇,索性硬下心腸,直截了當地開口回道道,“貧僧完全無法分辨出一個人的容貌,無論男女。”
“呀!”
幺朵捂著自己的嘴巴,踉蹌後退了幾步,後背撞在了一棵樹上。
如果情況允許,素音也不願意如此傷害一個小姑娘。在見到幺朵失魂落魄,仿佛受到很大打擊的表現後,他正要說些什麽安慰的話語,卻見上一秒還懨懨無神的小姑娘突然躥到他跟前,兩手捧著他的右手,黑曜石般通透清澈的大眼睛裏水光盈盈,“這種病症,一定受了很多苦,被很多人嘲笑諷刺過罷?”
完全沒料到幺朵首先在乎的會是這一茬事,素音心中一暖,溫聲應道,“不至於此,識人之事,又非僅靠麵容才可。”
半晌無言後,幺朵問了個有些突兀的問題,“小和尚,既然你不知道我的模樣,那你每次是怎麽認出我的呀?”
“身量纖細,苗女服飾,銀鈴腳鏈,還有你的聲音。想要記住一個人,總會有很多很多辦法。”
隨著素音的描述,小姑娘的大眼睛逐漸眯起,最後彎成了月牙般的形狀,“我決定啦。”
“???”
直到談話的最後,幺朵也沒有把自己做出的決定付諸語言,而是把它深深埋入了心底。
苗族女子,大都身材纖細,服裝製式自然大同小異,銀鈴腳鏈雖說在寨子裏少見,可也不至於絕無僅有。至於聲音,天下之大,總會有相似之人。
她要找一樣絕無僅有的,獨屬於“幺朵”這個人的標記,讓小和尚永永遠遠地記住她,絕對絕對不會和其他人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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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道吳容的妻子有可能活著,而且找到她就能知道一部分縣城被屠的真相,可這看似完美的推論,首先需要以“找到她”為前提。
在不知其生辰年月的情況下,莫無涯施展不了多少的有用手段。至於素音,佛家雖有圓光術,但也必須有所尋之人的頭發或是貼身之物為憑依。而這些東西,眼下想要弄到幾乎是毫無可能的。
他們二人討論交流的時候,幺朵也在靜靜聽著,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兩眼一亮,興衝衝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尋香蟲?”
“對,尋香蟲。”幺朵點了點頭,有些小緊張地介紹道,“這是我們寨子特有的一種蠱蟲,它能辨別自己出世之後嗅聞到的第一種氣味,然後借此找到散發著這種氣味的人或物,即使相隔千裏之前我能這麽快找到小和尚,就是多虧了它。”
莫無涯依稀回憶起幺朵現身那一日,畫舫外飛舞著的那隻發著藍紫色光芒的漂亮蟲子。
“可問題的關鍵是,我們壓根就沒有帶有那位夫人氣味的東西啊。”
原本還為了幺朵提出的新思路振奮了片刻的莫無涯咧了咧嘴,露出一抹苦哈哈的笑容。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縱有千般手段,可也要有立根之源,不然完全無法加以實踐。
“若僅僅隻是氣味的話我這裏可能有一件東西派得上用場。”
素音頗有些遲疑的聲音很快便把吵著吵著又差點沒挽袖子打起來的幺朵和莫無涯二人的注意力引開,而在真正看到據說可能有用的那件物什後,幺朵的臉上頓時漆黑一片。
——一條繡工極精致的絲綢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