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再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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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三妹特別撩人看了睡不著所以明天來看吧w
想當年, 沈伐石在燭陰城裏也算得是品貌一等的雋逸公子,方正不苟, 不吐不茹, 更是有天生的絕品水靈根傍身, 可惜他常年裱著一臉“生人勿近”的標語,時間久了連狗都不敢欺身分毫,也就剩季三昧能豁去一張臉來跟他套瓷兒。
然而,不論他的性格是如何高嶺之花如何拒人於千裏之外,年紀若是到了,總該成親的。
於是,季三昧強自壓下了泛到喉嚨口的酸醋,成功地將白菜被拱的痛苦, 轉化為了小孩子初聽到房/事時的好奇:“那是什麽感覺?”
沈伐石:“……”
罷了, 不問也罷,自己這番話歧義太多, 倒像是帶壞了小孩兒。
誰想季三昧竟被勾起了興趣, 不依不饒地湊過來,誓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什麽感覺?”
在滿腔抑鬱間,季三昧倒真有些好奇,能叫沈伐石這樣撩都撩不起反應的性冷淡,說出“人世間最好的情愛”這般露骨的話,那得是一個怎樣的人?
沈伐石不欲多談, 把手指覆上他的眼睛:“……睡覺。”
“隨便概括下就是了。”沈伐石的手掌對季三昧這個年紀的小孩兒來說太大了, 隨便壓下來就能蓋住整張臉, 從季三昧的口鼻中呼出的濕潤暖流在沈伐石的掌心搜刮了一圈,又撲回到季三昧臉上,夾帶回了一絲悠遠的檀香氣味。
他抽了抽鼻子,把這絲微香珍惜地吸入肺中,繼續不死心地追問:“到底是什麽感覺呢?”
沈伐石一語不發,垂眸低思。
……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硬要用一句話概括的話……
單是他的一隻腳,就比別人脫光了還有吸引力。
但這樣不堪的話,沈伐石打死都不可能對眼前的小孩子說。
得不到沈伐石的回應,季三昧也漸漸安靜了下來,他把頭靠向沈伐石,用後腦勺去找他的大腿。
察覺到他的目的後,沈伐石從善如流地把小家夥軟綿綿的半麵身體拽起,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腿上。
他的手掌不再壓著季三昧的臉,而是虛虛地並攏著,蓋在他的眼睛上方,為他擋去滿室的燭光,好教他能安寢片刻。
季三昧閉上眼睛,酸勁兒去而複返,餘味悠長,久久不散,不過這種酸度還不至於燒壞他的腦子。
叛道歸佛,意味著拋棄家人,背井離鄉,這並不是季三昧熟悉的那個沈伐石能做出來的事情,雖說因為母家出身不好,沈伐石總不受沈家人待見,但他對自己的父親禮敬有加,頗有孺慕之情。
……除非發生了什麽自己所不知曉的重大變故。
而衝著沈法師那鋥光瓦亮的腦門,還有這欲言又止的態度,他身受情傷、遁入空門的可能倒是更大些。
所以,在自己死前的兩年和轉生的七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多時,仆侍把飯送來了,季三昧把自己梳理清楚的線索飛快寄存在腦中一隅,神清氣爽地爬起來身來,打算用飯食壓一壓滿口的醋氣。
兩個小菜雖說不見葷腥,然而勝在清爽可口。鬆茸炒竹蓀,京塘蓮藕,再加一碗細米飯,讓季三昧捧著碗吃得心滿意足,但他還是不免從這兩客小菜中品出了濃濃的銅臭味。
沈伐石在他用餐的全程中都在注視他拿筷子的手,季三昧注意到了這一點,卻連一點加以掩飾的意圖都沒有。
沈伐石天生不善用正手,沈家人糾正了他無數遍也難以改正,索性放任他去了,而自己除了喜歡用左手持托煙槍之外,拿筷執筆均用右手,姿勢也沒什麽特別之處,沈伐石就算盯出花來,怕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吃飽喝足了,季三昧躺回床上,真心實意地摸著肚子道:“沈叔伯太破費了。”
一無所獲的沈伐石又隨著他坐回了床邊,神色不變。
……這孩子一點都不認生的樣子也像極了他。
也許是受季三昧的油腔滑調感染,也許是真把季三昧當做了故人的外甥,沈伐石伸手按揉起他微鼓的胃腹來,助他消化飯食:“……嫌破費還要把飯都吃完。”
季三昧被揉得很舒服,眯著眼睛貼在他懷裏昏昏欲睡,讓沈伐石不由想到覺迷寺裏那隻常年懶洋洋的橘色老貓。
季老貓舒適地蜷起兩條小小年紀就比例驚人的長腿:“不吃就要浪費。”
沈伐石失笑:“那你告訴我,以後要吃多少才好。”
“不要菜,我隻吃一碗飯就夠了。”季三昧說得含含糊糊。
吃飽後湧起的困勁兒實在難以抵擋,在這個時候,人的意誌力最為薄弱,但是季三昧並非常人。
在他的腦中,涇渭分明地排布著見人說的人話,見鬼說的鬼話,醉酒說的醉話,並不會因為季三昧宿醉、做夢或是困倦而發生任何轉移。
這個本事,能讓他在困倦至極的情況下,仍舊能把多餘的、累贅的話尾咽進肚裏。
“……我隻吃一碗飯就夠了……菜都是六塵的。”
小的時候,豳岐慘遭滅族,季氏兄弟先失母,後失怙,進入燭陰城中,兩個孩子並不受待見,又無依無靠,窮困窘迫,很吃了一段時間的苦。
為著弟弟將來的身高著想,季三昧養成了吃飯隻吃米不吃菜的習慣。
但這個習慣養成的過程實在太苦,吃不飽飯的季三昧常餓得難受,為了緩解火燒火燎的饑餓感,他什麽東西都吃過,冬天裏分配的煤炭都被頗具探索精神的季三昧啃過三四口。
後來,他意外發現,兄弟二人居住的小院後有一片荒廢的煙田。
季三昧設法種活了這片煙田,自己拿竹子削了套煙具,餓了的時候吸上兩口,竟也能抵得五分飽。
他的煙癮就是在那個時候染上的。
吃飽後,他還想按慣例地嚼上兩片煙葉,可是,一來是因為沈伐石為他揉腹揉得太舒服,二來是因為沈伐石就在身邊,季三昧硬是壓下了發作的煙癮,偎在他懷裏睡著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著後,沈伐石拉起了自己的手掌,把鼻端湊在指尖上淺淺一嗅。
小小年紀,他指尖的溝槽裏已經有洗不去的煙草味了。
這股煙草味讓沈伐石的眸光裏浸滿了難言的柔和,他在床沿邊坐定,垂下眼睛,寸步不離地照料著熟睡的季三昧。期間他試圖把自己的梵雲袈/裟從他身上取走,無奈季三昧裹得太緊,怕擾了他的夢境,沈伐石隻好作罷,轉而伸手,撫摸起他的耳珠邊緣來。
小孩子體溫高,尤其是睡著了之後,小小的身體恨不得燒成一鍋火爐。季三昧也不例外,他的麵頰上漾滿動人的水紅色,耳朵活像是兩隻軟綿綿紅彤彤的餃子,耳珠豐潤又秀氣,捏起來又燙又軟,手感極好。
沈伐石望著他的臉,沉吟。
若你是他,為何要轉生成季六塵的孩子?難道就那麽放不下那個家夥?
若你是他,轉生之後,還會記得我嗎?
沈伐石就這麽坐到了四更時分,門從外被敲響,仍是那個仆侍的聲音,溫文爾雅卻又有足夠的中氣,把每個字都咬得清楚詳明:“……沈法師,王公子和長安公子來了。”
門應聲而開,誰成想王傳燈前腳還沒踏入門內,就聽沈伐石一聲吩咐:“別把血腥氣帶進來。”
王傳燈一怔,待看清沈伐石懷中的季三昧後,便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滿眼的溫柔色澤竟讓人有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他聲調平穩地應道:“是,總督。”
隨後,他優雅地轉過身來。
魅的血沾滿了他的半副前襟,在廊間的燈籠映照下發出妖異的色澤,但他卻絲毫不在意地轉向麵色發白的仆侍,詢問道:“盥洗房在何處?”
王傳燈走了,長安則留在了房內。
頂著一張和季三昧一模一樣的臉的長安,很端莊很不季三昧地立侍在床側,眼睛卻直直地瞄著季三昧,目光中有著難以掩飾的好奇:“師父……”
沈伐石打斷了他的話:“等傳燈更衣回來就回覺迷寺。白帝山的情況等回去再說。”
長安:“師父,可以帶著他一起走嗎?”
“他”明顯是指季三昧,沈伐石“嗯”了一聲,並不作他答。
長安卻會錯了意,聲調裏透出一股難言的歡欣:“小師弟?我有小師弟了嗎?”
沈伐石默然不語,不置可否,但長安卻是真心實意地歡喜起來,他走近了些,彎下腰看了熟睡的季三昧一會兒,讚道:“可愛。”
沈伐石:“……”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思,他偏過半個身子,擋住了長安看向季三昧的視線:“去收拾收拾,早些返回覺迷寺。……回寺之後,我有件要事托你去做。”
出殯那日,仙域中有數百人護送棺材,繞城而行,紙轎紙馬延出十裏開外,紙錢飄飛,鵝白如雲,密密交織在燭陰城上空,大有遮天蔽日之勢。
幾個帶儺舞麵具的人且舞且歌,在前開路,他們肢節僵硬,手腳被香粉塗得雪白,口裏吟誦著追魂的挽歌,咿咿呀呀,像是地獄裏跳梁的鬼怪,引著棺槨一路向前。
燭陰城向來是物登明堂,矞矞皇皇,今日卻為著季三昧一人傾城鋪白,實在是壯觀不已。
時年修仙之風盛行,燭陰城作為大陸的首都,齊聚了這片大陸上所有修仙世家的本家人士,有資格居於此地的人無不是世家子女。此時,這些世家子女無不著青黑色衣,在街旁肅立,為季三昧送葬。
當季三昧的棺槨經過時,正值妙齡的仙家少女們無不掩麵痛泣,從臂挎的花籃中抓起白菊花瓣拋灑向空中,花瓣和紙錢一樣紛紛揚揚地落在琉璃棺上,將棺中人的臉蓋得完全看不到了。
送葬隊伍綿亙了百尺開外,繞城三周,在路旁祭棚裏歇了幾停,到達主城時,已經過了近半日光景。
被眾人推選出來主持葬禮的孫家家主孫無量站在主城城樓之上,低頭看向主城底下一群目帶哀戚之人,眼神中盡是哀傷悲戚。他解下鬥篷,去掉帽冠,登城臨風,清一清喉嚨,揚聲道:“季三昧!……”
喊出此人名字時,他微微停頓了下來,環視四周,底下的嘈嘈切切隨之而散,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孫無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