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解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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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銜著煙槍, 雲霧繚繞地向長安打聽:“師父為何要修佛?”
“我不知道, 我一出生就長在這裏。”長安的眼神無比誠實, 同時指向了鬆林間的一片空地, 以彰示自己實事求是的良好品德:“三年前, 我長在那棵樹右邊。”
季三昧長了個功利的腦袋, 在忍饑挨餓的小時候, 判斷周遭事物的標準隻有“能吃”和“不能吃”, 長大後更是將這一充滿商賈色彩的思想發揚光大, 將周圍的一切簡單粗暴地判定為“有用”和“無用”。
而眼前的樹靈顯然可以被他毫不猶豫地歸為“無用”的那一類。他既不知道沈伐石為何叛道修佛,也不知道沈伐石為何會千裏迢迢來到敵營的僧廟修行, 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長了這麽一張臉。長安的世界構成和人際關係簡單得像一張任人勾畫的白紙,自從誕生的那一日起,他每日隻需麵對太陽調息吐納兩個時辰,就算吃飽了, 相當節儉,但在陰天的時候就容易餓肚子。他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春天時會控製不住地掉毛, 被王傳燈嫌棄。
然而, 季三昧又實在羨慕這樣的單純到“無用”的人。
但若要季三昧做這樣的人, 他怕是早就屍骨無存了,因此對這類人,他聰明地選擇保持遠觀, 偶爾褻玩。
他和長安並肩坐在門檻上, 耐下性子, 傾聽著他短暫人生之中發生的所有故事。
但因為這段人生委實是太過短暫, 長安很快就沒了話,一雙眸子鎖緊了季三昧的嘴唇,仿佛想從那裏撬出他的故事,一道享用。
……看來自己注定是要讓他失望了。
季三昧伸長手臂,在台階上當當地磕去一段煙灰,笑答:“我這一輩子挺無聊,沒什麽好說的。”
“‘無聊’?”長安歪歪腦袋,“那是什麽?”
季三昧之前從未和樹靈交談過,隻覺得他這樣的反應有趣:“你不明白什麽叫‘無聊’?”
長安困惑地搖搖頭。
季三昧似有所悟,伸出一隻手按在他的心口位置摸索一番,隨即了然。
……長安是一棵樹,他沒有心。
說來也是,一棵在一個固定地方生根發芽、要活過百年千年的樹木若是產生了“無聊”這種情感,那無疑是一場滅頂的災難。
長安低頭看著按在自己胸口的小小手掌,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圖:“……我沒有心,可是我有根。不信你摸。”
季三昧不由得震驚,盯住了長安的襠部,這才驚覺他雙腿間玩意兒的尺寸,在寬鬆的僧袍下仍舊分明。
不得了了,樹開黃腔了。
季三昧的神色變化一旦複雜起來,長安就無法理解了,但他的好處在於他從不去琢磨想不通的事情。
長安用右手食指點上了自己的丹田位置:“我的根長在這裏。你摸摸看。”
季三昧:“……”好像誤會大發了。
但好在季三昧的臉皮厚,他鎮定地把自己視線上移,煞有介事地貼手上去,撫摸著長安用食指指點著的位置,果然能觸到某樣東西在皮膚和肌肉下鮮龍活跳。
那是屬於樹的“心”。
長安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季三昧,帶著桃花氣的眼尾上揚,用誠懇的語氣道:“看到你的時候,我的根動了一下。所以我才想買你。”
季三昧麵無表情。
話是好話,但他總覺得這棵樹在調戲自己。
遭受調戲後,季三昧的選擇一般是和對方比下限,於是他用雙眸攫住了長安的眼睛,手肘放肆地撐到了他的膝蓋上,銜著煙管的唇張揚一挑,從紅唇雪齒間發出含混的腔調:“現在我是你的人了。所以……你想怎樣呢?”
問題和人來得都有點猝不及防,看著貿然貼到自己麵前的小孩兒,長安幾乎看對了眼,思忖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臉倒是先鬧了個通紅。
季三昧正得意間,就聽身後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口吻極冷:“季三昧。”
季三昧無端打了個激靈,轉過身來,又迎麵撞上了沈伐石的冷臉,視覺衝擊可想而知。
沈伐石漠然地注視著季三昧:“到底是誰買的你?”
季三昧恍然大悟,打蛇隨棍上:“多謝沈叔伯!”
在講話時,他的舌尖數度撞在煙槍嘴上,是以發出的聲音磕磕絆絆,卻別有一點誘人的意味包含其中:“沈叔伯於我有再造之恩,三昧謹記在心,莫不敢忘,將來必以身相許,報答沈叔伯……”
也不知道為什麽,在他滿嘴跑舌頭時,沈伐石的身體打擺子似的抖了兩下,緊繃的麵容也露出了一瞬異色。
幾袋煙的功夫,還不足以讓沈伐石完全適應來自身體內部的舔舐感。
現在,季三昧貼得愈近,在他腹內燃燒的火把就愈旺。
時間倒回半刻鍾前。
沈伐石僵直著身體坐在書房裏,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看得王傳燈焦心不已。
勉強多坐了片刻,沈伐石終是忍無可忍,騰地站起身來,撩開步子,將步幅拉得極大,朝回廊走去,卻被王傳燈一把從後拖住了胳膊:“總督!”
王傳燈還以為沈伐石又要“發作”了,他隻想提醒他,決不能這樣一味忍耐,否則,他投身佛門後好不容易養回的心性怕是要毀於一旦。
但是很快,王傳燈發現有些不對勁。
等他低下頭看到總督膨脹成一團、把袈裟頂成佛傘的玉柄,他悟了。
王傳燈果斷放開了緊握沈伐石的胳膊,致禮道:“總督,盥洗房沿這扇小門出去,右轉最快。”
沈伐石:“……嗯。”
沈伐石靠在了盥洗房牆壁上,難耐地咬牙。高挺的傘尖劍走偏鋒,直指向“清心寡欲”的匾額,端的是相映成趣。
他根本騰不出手來安撫那過度興致高昂的小東西。
畢竟那賣力舔吮的始作俑者還沒住口,就季三昧的煙癮而論,如果自己不出去阻止,他能從日上三竿抽到日薄西山。
換了件偏小的褻褲,淡定地把雨傘纏入腿間,沈伐石才膽敢用一種別扭至極的動作走出去。
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招蜂引蝶的季三昧,抬手從他口中抽走了那讓他遭受了焚身之苦的罪魁禍首。
季三昧連抽幾袋煙,好容易才找回了點當年的感覺,自然是不肯輕易放過,撲上去就摟住了沈伐石的腰,拿出慣常的討乖模樣,笑嘻嘻地撒嬌:“……沈叔伯,就讓我再抽一口吧?”
可還沒等他把人給抱個圓兒,他就被無情地拎了起來,拖離了長安身邊。
“小小年紀,煙癮就這樣厲害,怎麽了得。”沈伐石在季三昧長篇大論開始前,明智地在他嘴上打了一道休止符,“若再討要,就給我戒煙。”
季三昧立刻蔫了,但心態調整得很快,轉而注視著沈伐石的側顏,聊解饞意。
所謂淫者見淫,沈伐石越是穿得周正端莊、一絲不苟,他就越樂於用眼睛給他寬衣解帶,想象著自己的手指沿著他的腰線一路下滑,按在他的腰窩處,逼他的身體舒展開來,再然後……
季三昧還沒視奸到關鍵部位,就被沈伐石丟入了書房。
“去給你的父上寫信。”告訴他你又回來了。
撂下這句話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踏入了主禪房。
在跨過主禪房門檻時,他丟給了長安一個眼神,長安馬上恭敬地立起行了一禮,乖乖地跑回了自己的禪房,準備打坐修煉。
臨進門前,他還不舍地瞄了一眼書房,恰好看到了季三昧坐到了書桌前,麵對著攤鋪開來的信紙,剛才還色若春花的笑顏已經凋零殆盡,他沉默地思考著些什麽,眉間一片平坦,卻總讓人覺得其中鎖著無數條盤錯的根節。
見狀,長安怔了怔。
昨天初見到他,他還是個小奴隸,頸帶鐵鏈,一臉乖順。
但很快,他就剝下了那層生硬的外殼,開朗快活,玩世不恭。
而現在,長安覺得自己無意中剝下了他的第二片殼。
他好像一隻洋蔥,誰也不知道深紫色的外殼下還有多少層惹人落淚的盔甲在內躍馬提鞭、耀武揚威。
長安意外發現了另外一株小植物,正起了些深究的興趣,就被一隻手拉住了。
他回首,喚道:“燈爺。”
王傳燈溫柔的笑意不變,捏一捏長安的肩膀:“別看了,人家才八歲,非禮勿視。”
長安不服氣:“我三歲。”
王傳燈一笑,極快地轉換口風:“窺視長輩,是為不敬。”
他掐著長安的肩膀,把人塞入了自己的禪房中。
守在心不在焉的長安身邊,王傳燈卻始終記掛著剛才總督不慎遛鳥的一幕。
在他的記憶裏,隻在麵對那個人時,總督會如此失控。
他有了一點推測,可推測做不得真,他隻催促長安快些調息,守成持靜,把種種蕪雜世事暫時拋於腦後,不予理會。
主禪房中,沈伐石坐回了季三昧曾睡過的床上。
他的體溫已經蒸發在了初夏的清晨中,但一股淺淺的奶味香氣卻還在被褥間逡巡不散。其存在感之強烈,反複提醒著沈伐石四個字,乳臭未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