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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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月清霜!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不為治病,隻為診脈,鬆月更覺的莫名其妙,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拉過石杳落來問,隻聽石杳落不耐煩道,“那老頭的脾氣古怪的很,你不用搭理他,說什麽要幫叔父完成生前的心願,千裏迢迢跑來給小琬診脈,我看他真是閑得慌……”
    “這樣的事晏大人和夫人怎麽會答允呢?”
    “你不知道,臭老頭有些本事,以前曾救過季夫人的命,此番求到季夫人頭上,讓他們兩個過來說項,如何能不答允?”
    季斂舟行事,向來唯晏伯驂馬首是瞻,但他畢竟是晏伯驂的頂頭上司,人情麵子不能不給,更何況,又是為報救命之恩的大事……
    談及此處,鬆月便扭頭看了看那位報恩的季夫人,卻不料季夫人也正在望著她上下打量,季家的季斂舟和季昀二人她已經見過了無數次,但季夫人卻是第一次見。
    那季夫人長了一副圓融麵龐,許是常年吃齋的緣故,更修得慈眉善目,親切和善,像是從來都不會與人紅臉似的,她望著鬆月的樣子,慈愛的仿佛是廟裏供著的大菩薩,不禁讓她晃了晃神。隻見季夫人朝鬆月招了招手,喚她過去,而後柔聲問道,
    “是叫鬆月麽?”
    “是……”。
    “可是鬆樹的鬆,月亮的月。”
    “是……”
    季夫人輕聲念道“月兒……月兒……是個好名字……”隨即又仔仔細細地將鬆月上下打量了幾番,接著問道,“姓什麽?”
    “父母的姓氏容貌我一概都不記得了,鬆月打小就跟著師父,隻知道自己叫鬆月……”鬆月微愣了愣神,疑惑自己不知是何處招了這位季夫人的興致,惹出這許多盤問。
    “可憐的孩子……幾歲了?”
    “十九。”
    “十九……”那季夫人紅了眼眶,拉過鬆月的手輕輕拍著,竟哽咽著一時開不了口,半晌,才棲棲遑遑道“你們不知,我家昀兒原有個小了一歲半的妹妹,小名喚做月兒,三歲的時候,我們舉家南遷,在青州道上遭了匪,他們不僅要謀財,更要害命!竟將我的月兒一刀砍死了……”說至此處,季夫人眼中落下滾滾的淚來,向著鬆月道,“要是我家月兒還活著,與你也是一般大小……要是你不嫌棄,不如認我做個幹娘,隨我姓聶,叫做聶鬆月,好不好?以後,你就跟我回去,我定會把你當做親生女兒疼的……”
    言語至此,雖然唐突,卻也是一片慈母心腸,情真意切,鬆月萬萬沒想到今日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變故,手被季夫人拽著,偷偷向魏醫師使眼色求助,不料魏疇根本不搭理她,低著頭,也不知和露凝那個小丫頭在說些什麽……鬆月隻好硬著頭皮道“承蒙夫人看得起,鬆月隻是一介孤女,不敢高攀知府家的門第……”
    不料聽了這話,季夫人竟淒淒厲厲地哭喊起來“知府又如何?平民又如何?月兒……母親隻要你……別的什麽也不要……”
    季斂舟眼看她愈加失控,急急喚了幾聲,季夫人卻是全然不顧,仿佛是突然間癡狂了起來,連人都不認識了,淚眼汪汪地望著鬆月,眼中心中隻有她一個人……
    晏家眾人麵麵相覷,都不知發生了何事,院門外忽有人疾步走了進來,喊道“母親,萬萬不可如此!”
    季夫人分了神,手上鬆了勁,鬆月便趁機將手抽出來,悄悄地往後退了兩步。
    循聲看去,出聲之人正是季家獨子季昀,匆匆行至廊下,與眾人一一見過禮,而後便開始安撫季夫人,俯在她身畔循循善導,“母親,妹妹早已去了,你看清楚,這位姑娘不是月兒……”
    那季夫人發了癡,旁人無論說些什麽全都充耳不聞,卻唯獨隻聽季昀的話,此刻漸漸恢複清明,倒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麵露羞赧之色。
    季昀又與眾人行了一禮,恭聲道,“母親萬事皆好,唯有家妹一事,是她多年的心病,因此,才會言語失狀,還請晏世伯,晏伯母,魏醫師看在母親一片喪女之情的份上,莫要怪罪……”
    “我是看鬆月這孩子……實在投緣……才會如此……”季夫人拭著淚,支支吾吾地說著,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塊上好的麒麟白玉,塞到鬆月的手中,“第一次見麵就說這樣的話,嚇著你了吧……收下吧,權當是我給你賠不是了……”
    鬆月隻覺得手裏握著個燙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躊躇難斷,多虧魏疇總算回過神來,想起來他的小徒兒此刻正落在什麽境地中,應當為她解個圍,於是捋著胡子笑道“話可不能這麽說……天底下哪裏有長輩給晚輩賠不是的道理,隻當做是見麵禮,便宜她了……”
    魏疇發了話,鬆月才敢安心接過東西,而後遠遠地退到一邊,再不敢招搖了。眾人也都順著魏疇的梯子而下,照舊談笑,要將方才的小插曲揭過,不使季夫人尷尬,獨獨季斂舟沉下了臉,厲聲斥責起季昀來,“我們都要走了你才來,滿院子的人隻等著你一個,季大公子!真是好大的臉啊……”
    季斂舟的為人,說他是圓滑也好,說他是親善也罷,總之是個與人方便,也與自己方便,得過且過,不得過也可過的人,唯有在教子一事上例外,可稱得上是極其的較真嚴厲。旁人猜想,大概是因為季家隻有季昀這一根獨苗,季斂舟便未免有些望子成龍心切了。可惜季昀卻是一個天生的懶散性子,於經濟仕途一事,即便是有心尚且無力,更何況本也無心,就算有心,也隻是一顆為了應付嚴父裝出來的假心,頂不上什麽用。因此,季斂舟對他就沒有什麽好臉色了。
    季昀垂頭喪氣地站在母親身邊,被罵得一聲都不敢吭。他本與季斂舟夫婦二人一道來晏府拜訪,與眾人同來晏琬院落的路上,因香香贈與他的一柄扇子落在大堂,折返去取,故而走開了一會。不承想,他隻片刻不在,母親就發了病。季夫人平日裏鮮少出門見人,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她喪女之後便得了癡病,發病之時,隻認得季昀一個人,外出之時,必得季昀寸步不離地跟著。今天出門前,季斂舟還鄭重對他反反複複耳提麵命,讓他時時刻刻都要和母親在一處,這下,可算是犯了季斂舟的大忌,忍不住罵起人來了,剛罵了兩句,又念及還在人家家裏作客,不得不及時收住,將餘下的訓斥之言都吞入肚中,待回府之後關起門來再行教導……
    季斂舟收了脾氣,攜妻帶兒一同向晏伯驂、何藏星二人辭行,直送到門口,與晏伯驂懇切道,“晏兄,令千金病重,季某本不該多加叨擾,實在是內子的救命大恩,不得不報……”
    季斂舟有十分的客氣,晏伯驂便還他十一分的客氣,於是施禮道,“須臾小事,大人何必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