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宵酒醒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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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有盛桃!
    “小小,要認真背書呀……”
    “小小,不能再搗亂了。也不要再把朱大人家的傳家寶花瓶藏進水缸裏了……”
    “小小……”
    蘇小小拈著那枝山桃,腦子裏盡是旋轉著白晴那溫柔的叮囑,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癡癡的笑容。
    “白晴哥哥送我桃枝了誒!他是不是也對我……”想著想著,她忽的小臉兒通紅,使勁兒地搖了搖腦袋。真是害躁!
    阿音正在一旁收拾著蘇小小丟得亂七八糟的各類昂貴精美的小玩意兒,不時地瞧見蘇小小的癡笑,不由得笑歎道“小姐每天都要看這桃枝呢。有什麽好看的?”
    這桃枝的確不如先前的好看了。上邊的桃花都枯萎掉落了,隻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枝幹。但對於蘇小小而言,不是什麽樣的桃枝,重要的是誰送的桃枝。
    而且她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把這桃枝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有時還要道一聲晚安才肯睡覺,真就像是在對白晴本人說一樣。
    而這被摸了兩年多的桃枝,的確是愈發光滑了。
    北朝乾元十七年冬,快趕上過年的日子了京城早已是大雪壓城。一片雪白中,各家各戶閃著暖黃色的燈光,顯然是各家在團聚。
    在這個時節,蘇小小卻是迎來了她當前人生中,最痛苦的離別。
    “什麽?你要離京求學?哪兒的學堂能有京城的國子監好啊?”蘇小小聽聞白晴要離京的消息,焦心地脫口而出道。
    白晴沒有回答她。他隻輕輕嗬了口氣,然後抬眼望著那愈漸升高、消散的白霧,眼裏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盤算著些什麽。
    蘇小小明白了。白晴他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離開這裏的。可他什麽時候回來?回來是否還是這般模樣?
    回來後他是否……願意娶她為妻。十二歲那年,白晴已是答應了這門婚事,隻待她成年了。她隻差三個多月就要及笄,就可以嫁給他了呀!
    可他,為什麽不願意等她?
    蘇小小內心很不甘心。她現在看上去已是和小時候判若兩人了。現在十四歲的她,猛地長了高個兒,少女的曲線開始漸漸發育起來,淡淡的嫵媚閃爍在少女那動人的容顏。
    就像是一朵花,最美的花期不是結苞的羞澀,也不是怒放的魅惑,而是那欲開未開、半遮半掩的姿態,最為動人。
    而蘇小小唯一沒怎麽變化的,是她那雙滴溜溜的杏仁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不知道又要搗什麽蛋。
    這樣惹人心動的蘇小小,堪稱京城第一美少女。她還有著優渥的家境,開朗的性格。究竟是什麽,能讓白晴棄她不顧?
    蘇小小內心有一萬個問號,可她隻是動了動嘴角,聲到喉頭,欲語,卻無言。縱有千言萬語,唯化作滿天飛雪散落,不知何處。
    白晴見她這樣樣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不喜不怒地道“小小,放心吧,待我學成歸來,待我金榜題名,待我身居高位,我必定娶你為妻。”
    話音落下,他附身在蘇小小額間留下一吻。原本是少女愛的故事情節,蘇小小卻感覺,這吻,好冷——
    就如同這漫天飛雪,倏倏地落在她的臉上,輕柔卻冰冷。
    吻畢,他也不再停留,撐著紙傘,轉身踏入這茫茫的白雪世界之中。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風雪裏,漸漸消失在蘇小小的視線中。
    她隻有種預感,這個人,好像徹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為什麽都是等你,而你從不等我啊,白晴……哥哥……”
    蘇小小在心中默默呼喚著,沒有流淚。流淚不是悲痛,而是發泄。真正的悲痛,是悄無聲息的,就像她現在這般。
    “桃下誰家癡人兒,望斷飛花終不見喲~”
    ……
    三天後,除夕夜。
    “小姐,外邊兒好熱鬧啊,要出去看看嗎?”阿音大半個身子從屋內探了出去,極力地朝遠處的萬巷燈火望去,對蘇小小道。
    “唉,不去。”蘇小小此刻正全身癱軟在椅中,右手撐著頭,望著一個桃木匣,目不轉睛地回答道。
    阿音歎了口氣,呼出些白氣來,隨後緊緊地關上了窗戶。“小姐你這樣都三天了。要不出去散散心?”
    出去?蘇小小這三天眼裏頭一次有了神光,悠悠地蕩漾著。看來出府是緩解蘇小小一切小情緒的好辦法。
    “還等什麽,走呀!”
    “誒?”阿音就這樣被蘇小小“強行”拉了出去。我隻是說說玩的呀!
    蘇小小拉著阿音偷偷摸摸、東拐西繞地繞到了那座偏院兒的籬牆旁,指了指那隱藏在草間的小洞,低聲道“從那兒過。”
    阿音臉立馬就黑了下來。原來小姐這些年偷偷溜出去都是走的這條路!
    小姐還……真沒點兒大戶人家的千金樣。
    北朝乾元十七年,除夕夜。
    這天夜裏並沒有休市,人們大多從家裏湧了出來,在細雪中漫步,在燈火下流連。
    “小姐,你以前就是這麽溜出來的嗎?”阿音有些不滿地給蘇小小拍了拍外衣上沾染的泥雪,降低音量怕被夜巡的守衛給聽到。
    蘇小小沒有在意這些。她拉著阿音,熟稔地拐進一條小巷子裏,在漆黑的巷子裏轉了幾圈,很快來到了燈火通明的正街上。
    “唔,去哪兒呢?”蘇小小用右手食指敲打著她的下巴,很認真地思考道。能讓蘇小小這麽認真思考的,也隻有怎樣玩,或者怎樣搗蛋了。
    她抬頭朝四周望了望——隻見河道旁有一台子,上邊兒燈火通明,有幾個婀娜多姿的女子在此姍然起舞。飛雪的冬夜裏,輕薄的衣袂翻飛,歌舞升平,天上人間。
    蘇小小嘴角微微上揚,有些興奮地道“咦,那邊的台子還蠻熱鬧的。去看看吧!”
    說罷她就準備動身前往。可阿音及時地緊緊地拉住了她。蘇小小疑惑地回頭看著她。
    “小姐不可!那是……”阿音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那是什麽?”
    阿音抿了抿嘴唇,目光遊到一旁,心虛地道“那是青樓的台子……”
    蘇小小一下子笑了出來。她將左手臂倚在阿音的肩上,拍拍胸脯,有些得意地道“放心!不就是女人不好進去的地方嘛!我有辦法混進去的!”
    誒,不是,這什麽跟什麽呀!阿音有些著急。這哪兒是進不進得去的問題呀,這是蘇家小姐不能進去的問題!
    可是狡猾的蘇小小沒有給她解釋的時間,直接將她拉到一個看上去似乎是被廢棄的鋪子裏。
    “誒,小姐,你這是?”阿音瞪大了眼望著迅速套上一件青色男士外衣的蘇小小,尋思著平日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姐怎個今日穿得如此麻溜兒。
    她還沉浸震撼之中,蘇小小已是挑了一件與她身形差不多合適的外衣,給她往身上套去。
    “得,得!奴婢怎敢讓小姐侍候換衣?小姐我自己來!”
    約莫一刻鍾後,阿音小臉兒上有些不大開心地理了理衣角,聲音裏帶著些埋怨道“小姐怎會有這些存貨?”
    “以前每次溜出來的時候,我都會買點兒東西放這個鋪子裏。阿音你不許給我爹說呀!”蘇小小話音裏竟滿是驕傲。
    她隨意地理了理袖子,戴上一個銀色狐狸麵具,轉過頭朝阿音狡黠一笑,也將另一個白色麵具套在她臉上,道“走吧!去看看!”
    “等等,小姐。”阿音拉住了蘇小小,道。
    “怎麽……”
    蘇小小話還沒說完,就被阿音當頭撒了一把粉狀的東西,嗆得她直咳嗽。
    “幹什麽!”蘇小小咳了一會兒,緩過氣來,不解地問。
    “小姐身上有異香,容易叫人識破身份。這是貓玄粉,可以遮掩氣味的。”阿音幫蘇小小撣了撣肩背上的貓玄粉,解釋道。
    蘇小小無奈地聳聳肩,道“這下可以走了吧?”
    ……
    紅茗館門口可謂是人來人往。一個媽子帶著一群嬌俏的姑娘在門口迎客,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幾個人塗脂抹粉的臉上,在冬夜裏綻放著春花般燦爛的笑容。
    “這位公子,裏麵兒請!”媽子上前招呼蘇小小道。
    蘇小小與阿音雖說已經換下了那昂貴的衣裙,可此時身上的男士常服卻也是大戶人家才有的綢緞,當然是被媽子一眼認出,而來熱情接待。
    蘇小小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大步踏了進去,媽子又跟了上來。
    “小公子是有相中的姑娘嗎?要不要老身幫小公子傳個聲兒?”
    媽子不停地打量著蘇小小那身綢緞青色常服,還望了望她那張銀色狐狸麵具,似乎是想要看清麵具下的那張臉,是怎樣的尊貴。
    蘇小小當然隻是到這裏來轉轉的,但怎麽可能說她隻是來逛街市一樣來逛青樓的吧!
    這樣可是會被一腳踢出去的。
    “那個,此處可以……酒館?”
    蘇小小實在是憋不出來什麽話了。而且眼前那些妖嬈的女子讓她這個女孩子都是臉紅脖子粗的,幸好被麵具遮了去。
    “有的,有的。我們紅茗館的酒可是京城遠近聞名的!小公子,裏邊兒請!”
    蘇小小帶著阿音,跟著這個媽子進到了紅茗館裏邊兒。燈紅酒綠中,濃重的胭脂味兒撲麵而來,讓兩人略感不適。
    “這位公子,不來看看奴家嘛~”路上,一些青女媚聲調戲道,時不時給蘇小小和阿音來個暗送秋波,搞得兩個大門都不怎麽出的黃花閨女給整得無比害躁,隻想著趕緊溜出這個地方。
    但進來了豈有退出的道理?即便在這種煙花之地,也是有規矩的。
    “小……公子,小的就說不要來這種煙花地界了。”阿音有點埋怨地道。
    蘇小小雖也是不滿地噘了噘嘴,但她畢竟是個好奇心滿滿當當的女孩子,回頭悄聲道“既來之,則安之。”
    進到裏間,氣氛也就“清澈”了許多。裏邊兒的小高樓上雖也有青女在吹彈歌舞,卻不似外邊兒那些妖精般誘惑人。
    那媽子也是個精明人,見著蘇小小兩人生澀的行為舉止,笑道
    “兩位小公子都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吧?放心,裏邊兒的姑娘們都是做的藝術活兒,在這邊兒公子就隻管飲酒喝茶,走前結賬就行了。”
    高台上是歌舞升平,下邊各文人騷客飲酒歡愉。蘇小小也找了個偏一些的位置落座,不一會兒一些青女便端了酒菜上桌。
    “小公子還請慢用。”她們說罷便搖著輕柔的身姿離開了此間。
    阿音斟上了兩杯酒,蘇小小輕酌一口。入口是溫熱的,有淡淡的寡水味,在舌尖淌過微微的辛辣。酒入喉頭,才覺陣陣醇馥濃香。待那酒下肚,咽喉便如有火一般在灼燒,略微衝腦。她歇了歇,長舒出一口氣,搖頭嘖嘖讚道“妙啊。”
    最後蘇小小也不知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她隻覺得天地仿佛在倒轉,好像此間才是仙宮,而那天上才是淒清的人間。
    嚐試著喝酒,是為了消愁。殊不知舉杯消愁愁更愁。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間待人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