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盛桃！
    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
    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
    緊閉的房門內，“蘇小小”輕聲唱和道。可此時傳出的聲音又分明是阿音本人。
    事情是這樣的。在去向蘇老爺子請求同去以前，蘇小小和阿音已是互換了身份。因為阿音那精湛的易容術，再加上主仆兩人多年以來訓練的搭戲，一時竟將蘇府若幹人騙得團團轉，沒辯出真假來。
    蘇小小是順理成章地出了府，可這下就難為阿音姑娘了。她要開始假扮蘇小小，直到蘇小小回來，可又不知其歸期。
    若是稍有紕漏，漏了陷，就一切都完了。
    蘇小小可謂是把自己後半生的聲譽、自由，全數押在了阿音身上。阿音在感動於蘇小小的信任之餘，又覺得心驚膽戰。
    易容雖易，可要想長期地扮好一個人，實屬不易。好在這十幾年來，她一直都跟在蘇小小身邊。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麵對不同的人時的姿態，她都深深地印在了心裏。
    隻希望小姐能在白晴公子返京前回來吧，不然……難不成我還得代嫁？阿音猛地搖搖頭，心頭一陣涼意。
    這龍潭虎穴般的戰場，小姐，願你安然歸來。
    ……
    馬車上，蘇小小打開了包裹。
    一眼看見的，是外邊兒的幾套衣物和一些蘇老爺子賞下的銀子。但往裏邊兒再翻一翻，便能看見幾套青衣，一個銀色狐狸麵具，還有一個桃木匣。
    很顯然，這是阿音瞞著那個小丫鬟，悄悄幫自己塞進包裹的。
    辛苦你了，阿音……
    蘇小小滿心感激地打開了那桃木匣。裏邊兒靜靜地躺了一根桃枝、一塊玉佩、一個藥瓶，以及一封信函。
    蘇小小打開那信函，是阿音的字跡。她在上邊兒寫到
    “小姐，必要的東西阿音都幫你收拾好了。
    “藥瓶裏是貓玄粉，每用一次最多隻能維持七日，小姐要記得按時用！
    “阿音不能再貼身服侍小姐了，小姐你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呀！
    “若有機會，還望小姐常來信。
    “——阿音”
    一見著這發自肺腑的叮嚀，蘇小小隻覺得淚又湧了上來。這不再隻是平日裏的離別，稍一不注意，這將會是生離死別。她隻感到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著她的心，不是後悔，而是遺憾。
    懷著萬般感慨，蘇小小輕輕地打開了那藥瓶——裏麵裝滿了淡紫色的粉末，是她每次去紅茗館前都會抹的粉。
    “看樣子應該夠用個兩年的了。”蘇小小估算了一下，悄聲自言自語道。
    現在得辦一點兒正事兒了。她用手絹將阿音的易容粉給擦掉，恢複了蘇小小的模樣。
    “停車。”蘇小小回複阿音的音嗓，吩咐道。阿音畢竟是蘇小小的貼身丫鬟，很受蘇老爺子看中，在眾仆役中的地位也是頗高的。
    馬車夫很快地將馬車停在了路邊兒，回頭問道“阿音姑娘有何吩咐？”
    他話音未落，車簾被一隻白淨小巧的手給掀起，從裏邊兒走出一個本不該在此地的蘇小小來。
    馬車夫看見自家小姐，大驚失色，同時他也飛速地動起腦子來。
    小姐是如何在這裏的？
    她不應該被軟禁在自己房間裏嗎？
    小姐在這裏，那房間裏的豈不是……
    馬車夫本身也不笨，畢竟在這種大戶人家辦事兒，平時都會多個心眼兒。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原來包括老爺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這主仆倆給擺了一道！
    馬車夫是又讚又歎。若蘇小小是個男孩，將來一定是做大事的人。
    他甚至有預感，就算蘇小小是個女孩，也會做出一番成就來。
    在他內心感慨萬千時，蘇小小注視著他，微微眯了眼，冷冷地道“不許對任何人說。否則……你信不信，隻要我一句話，你就沒法在京城繼續待下去！”
    馬車夫心頭一凜——平時看上去樂嗬嗬地蘇小姐，竟能如此威嚴有勢。這番氣質，隻讓人不得不遵從，就仿佛接受了帝王的旨意般，不敢不從。
    “是……”
    蘇小小想了想，也總不能讓這他一直跟著自己啊！要是有人認出了他，自己的身份十之八九就都被暴露了。再不濟，也是一樁麻煩事兒。
    “你把馬車趕到阿音姑娘爹娘的住處吧。”蘇小小沉吟一會兒，命令道，“然後就在那附近找一家客棧住下。若有人問，就隻稱是靠拉人賺錢的馬車夫。平日裏你可以接送客人賺點兒小錢，但傍晚前必須回到客棧，不得再外出……”
    “明白。”馬車夫順從地道，心想，小姐的點子怎這麽多……還有這接送旅客賺錢，以前我怎就沒想到？沒有任務的時候也能賺點兒小錢啊。
    蘇小小滿意地點點頭，讓車夫在外邊兒等著。她回到車廂內，在衣服外邊兒套上一件青衣，將麵具帶上，再摸出一大塊銀子，遞給馬車夫，囑咐道“記住。若是看到我這個人，隻能稱不認識。否則後果你懂。”
    馬車夫接過銀子，愣愣地看著蘇小小悠悠地拐上了另一條街。隨後他反應過來，趕車馬，直奔目的地。
    ……
    “老爺，送阿音姑娘的馬車已經出城了。您的車也已經備好了，就等您了。”
    一個小廝兒低眉順目地在蘇季舟身後報道。
    蘇老爺子沉思著點了點頭，撚了撚胡子，問“小姐還在房間吧？”
    “在，這次沒跑了。”
    “嗯……告訴那些新去的丫鬟，好好服侍著。她想要什麽都可以，隻是決不能放她出去。近來這世事，不大太平啊……”
    ……
    蘇小小在街上買了個桃花酥，背著個包袱，愜意地轉悠著。走過幾條繁華的街道，來到平郡王府門前。
    “何人？”門口守衛攔住了蘇小小的去路，質問道。
    蘇小小笑歎口氣，捏了少年音色，對門內一侍從道“去告訴你家世子，青丘來訪。”
    門內侍從行了個禮，轉身而去。蘇小小也就靠在門旁牆壁上，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那侍從轉了回來，謙道“青丘公子，世子有請！”
    蘇小小這才動身跟著那侍從進了平郡王府，一個小廝兒替她拿走了包袱。進去後，她悄悄地四處張望著打量了一下，前一天晚上太黑，也沒來得及仔細觀察這王府。
    王府內的陳設倒是和蘇府有異曲同工之妙。雖是王侯府邸，有著王侯必要的陳設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富商之家。
    “不愧是掌管北朝經濟命脈的平郡王。”蘇小小在心中暗自想到。
    兜兜轉轉幾個院子，便來到了王府花園內。沈瑜正站在一亭閣內，負著手，背對著他們，似乎是在欣賞著花園裏的初夏風光。
    聽見響動，他轉過身來，見是青丘，也是展顏一笑，道“你來啦。”
    蘇小小點點頭，附身抱拳行禮道“草民來了。”
    沈瑜朗聲笑了起來，將那侍從遣開，對蘇小小道“來，青丘公子，請坐！”
    蘇小小也就順勢坐了下來。沈瑜問道“青丘公子可否飲酒？”
    “略飲。”蘇小小謙回道。
    沈瑜給她倒上一杯，遞了過去。蘇小小也不見外，一飲而盡。
    沈瑜見狀，不禁嘖嘖歎道“青丘公子果真豪爽！”
    蘇小小笑而不語。
    “我是這樣打算的，”沈瑜總算是言歸正傳，對蘇小小道，“待會兒我便帶著青丘公子去我第七軍的軍營看看，讓大家夥兒認識認識他們的軍師大人，也算是對青丘公子的歡迎儀式了。不知公子可否滿意？”
    “悉聽尊便。”蘇小小頷首道。
    沈瑜顯然是很滿意蘇小小的態度，微笑著點點頭，道“公子奔波數日，也是累了。我先派人為公子安排住所，還請公子稍作休息。”
    ……
    蘇小小跟著一小廝兒來到一處小院兒內，仍是她上次待的那方院子，略微有種熟悉的新鮮感。
    “公子，又見麵了。”上次那翠衣丫鬟正在澆花，看見蘇小小，立刻上前來行禮道。
    蘇小小朝她點點頭，也算是打了個招呼，道“這位姑娘該如何稱呼？”
    “叫奴婢熙兒就好。”熙兒回道。
    蘇小小伸了個懶腰，感受了下這暖而不晴初夏天氣。和風吹拂著她那沒被麵具遮掩的臉頰，十分舒適。
    “你繼續忙吧。我去收拾收拾。”蘇小小對熙兒道。
    熙兒行了禮，正準備走開，卻又被蘇小小喊住“誒誒，等等！”
    “公子有何吩咐？”
    “那個，以後我的房間，不得隨意入內，也不得自行打掃。有需要我會傳喚你的。還煩請告知一下其他人。”蘇小小瞄了眼四周散布的仆從丫鬟，道。
    “是……”
    房間內，蘇小小打開了提前被拿進來的包袱，將那裝著貓玄粉的藥瓶拿了出來。她在四周翻找了幾下，找到個小空瓶，小心翼翼地倒了些貓玄粉出來，生怕浪費了一點。
    待那小瓶半滿，她蓋上瓶蓋，藏進衣袖裏。
    總要好生準備一下的，她想到。
    隨後她將包袱裏的丫鬟裝束拿了出來，也是給藏到了床鋪底下，再次站起身來，拍拍手，道“搞定！”
    她一下子向後仰倒在軟床上，心裏是一陣激動——
    以前看兵書時，從沒想到過，夢想會有實現的一天！
    隻有輪回繼續轉，日升月沉草木枯榮。所種下的希冀，總會有盛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