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花燈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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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了一頓,韓謙禮道:“這些都是江湖口口相傳,未必都對,大差不差而已。總之朝廷對武林忌憚,武林也不願與天下為敵,雙方各有顧忌,武林門派雖多,但也都知分寸,不過分張揚。最早的門派,都是僧道二家,朝廷發下度牒,人人有身份可考,有底子可查,也算對朝廷有個交待。直到如今,僧道兩門,與朝廷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嗬嗬,便是你衡山派,隻怕在朝中也是勢力不小。”
    蕭平安奇道:“是麽?我還道咱們武林中人不能跟官府打交道。”
    韓謙禮笑道:“這些事情除了門派掌門和少數幾個長老,你們這些尋常弟子自然不知。何謂名門正派,可不是指的行事而言,你若沒有官家的底子,可永遠做不了名門正派。想當年,我朝有個四踐兩府、九居八座的張齊賢大人,傳言他未得仕時,路遇強盜,問強盜要肉吃,強盜見他膽量如此之大,不但請吃飯,還送他金銀,說他如此氣度,日後必成宰相。其實贈送金銀當是不假,遇到的卻可不是強盜。張齊賢是山東人,與泰山派有數不清的關係,他大權得掌,可沒少給了泰山派好處,此事江湖之上,人人皆知。”
    蕭平安聽他說起泰山派,當即想起褚博懷和宋源寶兩人,也不知兩人如今怎樣,想是已經回了泰山。摸摸頭,道:“居然是這樣,我倒沒聽褚掌門說過。”
    韓謙禮道:“嗬嗬,如今泰山派是苟延殘喘,想是朝中早無人了。況且朝廷官員勾結江湖匪類,這可是重罪,這些事情自然不能明麵上來,有也不會對你說。但天道有衡,既然有君,豈能無臣,朝廷之中,信佛信道的官吏如此之多,你道都是信著好玩的麽。這麽多年過來,僧道之外,其餘的武林門派也是不少,更有四大世家這樣的家族,屹立江湖數百年不倒,這背後又怎能沒有官家支持。底子厚的直通聖聽,稍微差一些的,朝中也是有大臣扶持。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又相互製衡,才能相安無事。”
    蕭平安連連點頭。
    韓謙禮又道:“我記得你剛上衡山,衡山派大約也就幾百人,如今有一千多了吧。”
    蕭平安道:“是,我上山時有五百多,如今有一千二百多了。”
    韓謙禮道:“是啊,你衡山派這些年好聲興旺,不過也差不多該到頭了。”
    蕭平安吃了一驚,道:“韓大叔這是何意?”
    韓謙禮道:“你莫要大驚小怪,你衡山派自家也是知道,如今你衡山派,新晉怕都是外門弟子吧,還有一多半小孩子。”
    蕭平安想了一想,道:“是,秦師兄他們這些年也開始收徒,來山上的都是六七歲,七八歲的孩子多,這內門弟子的挑選,也是愈發嚴了。”
    韓謙禮道:“朝廷雖許武林各派傳承,但卻不會叫你坐大。你衡山派先前淪落,在陳觀泰老前輩手上才開始複興,這才多少年,已有如此氣象,武林大派,若是不加節製,豈不是心腹之患!你師祖也有幾個師兄弟,雖如今人都已不在了,但為何他們的弟子遠遠不能與你師傅這一脈相比?各派發展都是不敢過猛,一山一派若是超過二千人,必要惹禍。少林二千弟子,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稍有不慎,就是大禍,曆朝以來,為何對佛家多次舉起屠刀,這其中可是緣由不小。是以各門各派到了一定規模,便不能繼續擴張,門派弟子一多,不夠格的就要被擠出宗門,這些人離了山門,雖還是派中弟子,卻要被多方節製,武功連親生兒子也不敢亂教。便是少林寺,出外掛單的和尚不知道有多少,這些人就算在哪裏做了住持,要收徒弟,也要報給少林寺知道。”
    蕭平安點頭道:“是,我派有個李師伯,自己武功也高的很,前些日子還特意把孫子送到山上來學武,我派內功,隻有內門弟子能學,還要報給掌門知道。”
    韓謙禮道:“實際上這些規矩,多半還是做給朝廷看的,哪個門派不想壯大,為何還要對本門弟子限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千百年的江湖規矩,你若是太過分,自有人來打壓。少林寺玄門正宗,底蘊天下第一,為何還總有人敢去找少林和尚麻煩,自然是朝中有人覺得他過分了。”
    蕭平安突然想起什麽,驚訝道:“那玄天宗!”
    韓謙禮歎道:“你終於明白了。先前丐幫乃是朝廷最忌諱的幫派,但總算丐幫沒有山門,門下弟子又分散各地,若非如此,怕朝廷早就要點兵鎮壓了。可眼下玄天宗如雨後春筍,一發不可收拾,聲勢已遠超丐幫,教主雄才大略,又豈會不知這其中關鍵!”
    蕭平安道:“是啊,那是為何?”
    韓謙禮望向屋外,透過屋簷,見晴空萬裏,白雲朵朵,輕聲說話,言語之輕,似是自言自語,道:“就在這幾年,江湖必有大事發生,你我都好自為之吧。”看看蕭平安,仍覺不放心,道:“我本猶豫該不該跟你說這些,你天性太過憨厚善良,實是外剛內柔,易被人利用,如今雖武功練的不差,但江湖凶險,武功高過你的不知泛泛。今後江湖若有大亂,你切記明哲保身,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切切,切切。”
    蕭平安見他言語審慎,表情鄭重,實是真的擔心自己,也是感激,點頭道:“我記下了。”他與韓謙禮相處時日不長,但韓謙禮是他一生所遇,極少對他照顧關切之人,幼年幾月相處,雖時常取笑打罵,對他卻也是一片赤誠。兼之韓謙禮外表粗獷,內裏卻是心思縝密,人情練達,更是教了他不少人世間的道理。略一猶豫,道:“韓大叔,既然如此,你退出玄天宗可好?”
    韓謙禮嘴角一抹苦笑,搖頭道:“哪有如此簡單。”
    蕭平安抿著嘴唇,他自然也知道玄天宗這樣的宗門,又豈會叫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韓謙禮看他神情凝重,嗬嗬一笑,道:“臭小子,嚇唬你呢,你有蕭登樓夫妻兩個照應,衡山派如今又如此強橫,哪裏會有什麽大事。至於我,嗬嗬,老子生平可也沒吃過虧。”稍稍一頓,又道:“還有一事,我要請你幫個忙。”
    蕭平安聽他相求,奇道:“韓大叔何必如此客氣?什麽事你吩咐就是。”
    韓謙禮正色道:“我與你師傅師娘有些宿怨,這你也是知道,他們說我馬兒踢死了他們孩子,此事我一直耿耿於懷。我綽號‘千裏追風’,那匹追風馬我從一歲就開始養起,甚通人性,決計不會突然發瘋。你們離去後,我思前想後,總是不能釋懷,於是又回了趟邵州,一問之下,我那馬兒無人認領,果然被人拿去切了。”說到此,神色淒然,頓了一頓,看看蕭平安,沉默片刻,顯是下麵要說的話甚是重要,道:“我去尋那屠夫,那人竟是死了,不單此人死了,他老婆也死在一處。”
    蕭平安道:“生病了麽?”
    韓謙禮搖頭,道:“那屠夫將‘追風’拉回家,當晚便即暴斃,他跟老婆兩人全無征兆,突然一齊死了。”
    蕭平安遲疑道:“那馬屍體裏有古怪?”
    韓謙禮道:“十之八九,他們定是發現馬身體裏有異,才會被殺了滅口。那屠夫夫妻突然雙雙暴斃,官府的杵作都查不出緣由,下手之人必是高人。尋常高人又怎會無端的跟個殺豬的屠戶為難?況且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我馬兒傷人之後。天下沒有所謂的巧事,凡事必有因果,此事還不清楚明白麽?”
    蕭平安大驚失色,隻覺背心發冷,師傅師娘幼子之死,乃是兩人生平恨事,蕭平安知道的清楚,如今聽說此言,分明是說害他們孩子的另有其人。此事本已經揭過,師傅師娘已經饒了韓謙禮,如今韓謙禮對自己勢必不會撒謊。蕭平安臉色煞白,道:“我得告訴師傅師娘去。”
    韓謙禮搖頭道:“我就怕你如此說,你先莫急。此事我比你更想探個究竟,隻是後來便出了六合刀的事情,我無暇顧及,一路跑來四川。眼下我也隻是推測,無憑無據,又是出自我口,你師傅師娘如何肯信,弄巧成拙,反添怨恨。”
    蕭平安道:“那我該怎麽辦?”
    韓謙禮道:“邵州有個鴛鴦樓,便是當年事發之地,這樓縱使如今不在了,也有的是人知道。你若是有空去到邵州,不妨再尋訪一二。隻是事情過去已有十載,端地是太久,若有消息,那自然最好,若是沒有,此事你就爛在肚裏,當我沒有說過。”頓了一頓,又道:“你若真查到些什麽蛛絲馬跡,不妨讓你師傅師娘細細想想那日之事,想想人物細節。”
    蕭平安聽他話中似有深意,點點頭,心道,這邵州我必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