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折翼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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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霧閣道:“哪裏哪裏,此乃三派共襄盛舉,豈隻我衡山一家之事。”
沈放正色道:“點蒼派乃是大理外宗,天台創派不及百年,還欠積澱,兩派又有宿怨。能成就如此大事,自然是靠貴派一力調和,三派之中,自然也是以貴派為首。”
衛霧閣笑意更濃,道:“沈小友也是眼力不俗,不錯,我掌門師兄高瞻遠矚,運籌帷幄,此番我衡山派確是出力不少。不過為首之言卻是不妥,我三派既為同盟,如同一家,自也沒有高下之分。”
沈放道:“如此一來,我等也不須再怕那玄天宗了。”
殷長殿看了看沈放,眼中也是閃過一抹亮光,道:“小友舉一反三,洞察秋毫,不錯,這一年多來,玄天宗在我大宋境內,可是囂張的很。”
帥勝良道:“是啊,打贏個長江三十六水寨就敢目中無人,是該叫他們知道知道什麽叫傳承數百年的大派。”
殷長殿正色道:“休要胡說,我三派攜手,隻為匡扶正義,相互切磋,共謀進益,豈是與什麽人為敵之意?”
帥勝良道:“我知錯了,師傅。大師伯接任掌門這才半年,就做成如此大事,好叫我衡山弟子揚眉吐氣。”
殷長殿神色更是難看,心道,這徒兒當真是不會說話,就算是話不假,如此說豈不是把自家師傅比了下去,麵色一寒,道:“閉嘴。”
衛霧閣嗬嗬一笑,道:“有小友相助,想那秦廣撐過這幾日當無問題了。”
帥勝良被師傅訓斥二句,本已低下頭去,聽師伯一說,抬頭喜道:“是麽?”
殷長殿道:“適才小友出去,我瞧小友在那葫蘆裏放了些東西,想是活血補氣之物。那秦廣也是天賦異稟,強健非凡,有藥酒之助,當無大礙。”
沈放心下也是一驚,自己放藥之時,動作甚小,卻也未瞞過這兩人,看殷長殿和衛霧閣兩人,舉手投足都是泰然自若,想也是武功不凡。
殷長殿道:“說來慚愧,我等也有心相助此人,隻是我派有根有底,也不好公然與朝中大臣作對。”
沈放歎了口氣道:“這秦廣也是條好漢子,我朝對良將也是如此,豈不叫人寒心。”
殷長殿也是搖頭,道:“若非如此,又豈會被遼人欺淩,被金人羞辱。”
易中傑道:“是啊,我也想不通,我大宋人力、財力、物力無不勝遼、金百倍,為何偏偏就是打不過這兩家。”
帥勝良道:“是啊,我大宋如此多兵將,為何卻總吃敗仗。別說遼金,就連西夏也打不過,那西夏彈丸之地,窮山惡水,兵不過十萬,竟然也打的我朝一塌糊塗。”
遊方道:“我瞧反倒就是壞在這人多上。”此人文質彬彬,也作文士打扮,與鍾元奎三人氣質截然不同。
沈放道:“此話怎講?”
遊方道:“我朝仁宗年間,有兵一百四十萬,即便如今,也有六七十萬,那遼國,最強之時,舉國也不過三十萬兵,金兵鼎盛之時號稱百萬,其中十之七八都是強征的我漢人和遼人。若論人數,自是不能與我朝相比。但我宋軍編製混亂,良莠不齊,朝廷用兵,更是昏招迭出,百害一利。”
沈放見這遊方一副斯文模樣,卻不想說起話來咄咄逼人,大有指點江山之意,也是肅然起敬,道:“願聆兄台高見。”
遊方道:“其一,我朝重文輕武,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是以對掌兵權者忌憚,其後杯酒釋兵權,此舉對後世影響極重。我朝曆來用文官來管武官,武將常常調動,以致兵不識將,將不識兵,一到戰時,東拉西湊,兵將上下都是兩眼一抹黑,如何打的好仗。”
幾人都是點頭。
遊方又道:“其二,我朝兵將雖多,卻是不精。特別是禁軍、廂軍,根本就是雜役,算不得兵。”
易中傑點頭道:“是,我也見過不少廂軍、禁軍,一個個跟農民沒有兩樣,邋裏邋遢,一點看不出能拿刀槍打仗的樣子。”
遊方道:“其三,大批無用之兵平白耗費錢財,軍中貪腐成風,上行下效,將官肥死,士卒餓死。我朝陳襄著《論冗兵劄子》,雲:“治平二年,天下所入財用大數都約緡錢六千餘萬,養兵之費約五千萬,乃是六分之財,兵占其五。我朝十之八九的錢都拿來養兵,不可謂不高。可這些錢一道一道,一層一層,盡被盤剝,根本到不了士卒手中。士卒之苦,令人發指。蘇軾《乞增修弓箭社條約狀》之一雲:禁軍大率貧窘,妻子赤露饑寒十有六七,屋舍大壞,不庇風雨。當年的禁軍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廂軍。士卒溫飽尚不能顧,更何況兵刃甲胄。歐陽修雲,我朝兵器‘僅能成器,全不堪用,鐵刃不剛,筋膠不固。’張方平也說‘徒有其數,實皆濫惡,不足為用’,將士上陣,衣甲皆軟脆,不足當矢石。我朝供兵,花費如此之巨,兵甲卻如此糟糕,這錢花到哪裏去了?”
帥勝良驚訝道:“原來當兵的這麽窮麽?”
遊方道:“將官都在斂財,士卒如何不苦。將官把士卒全當作斂財的工具,克扣盤剝不說,更有甚者,還要叫他們出去幹活賺錢,謂之‘買工’。適才我等所見那秦廣,不就是不願叫手下兵卒去給別人做苦力,才得罪了那蘇師旦。可惜如他這般的將官,那是寥寥無幾。廂軍、禁軍不去說他,便是(屯駐)大軍也都為生計發愁,大量士卒為得溫飽,隻得出去賣力,采薪織屨,掇拾糞壤,或叫妻女賣笑。試看如此軍伍,何以與遼金相抗!”
易中傑搖頭道:“我若是士卒,上陣也不會出力效死。”
遊方歎道:“嶽武穆道,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可自太祖以來,多的是貪官汙吏,偶爾出個嶽將軍這樣的人物,還被奸臣害死。如今是不管文官武官,人人愛財,大貪特貪,有蘇師旦這種人把持大權,掌兵的都是鑽營之輩。這其一、其二、其三不過是一鱗半爪,我朝軍兵痼疾,實不知幾何。隻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我朝如此軍隊,哪裏打的了勝仗。”
沈放讚道:“遊兄大才,真知灼見,振聾發聵。”沈放身負血海深仇,隻想練武報仇雪恨,顧敬亭年輕時矢誌抗金,眼見回天無力,年歲大後,反不願提及,寒來穀內人雖不少,卻多半是避世之人。況且山中信息閉塞,沈放在此環境長大,若說關心家國大事,宋金之爭,那是全無可能。他出穀以來,大宋想要北伐的事情聽了不少,卻也不如何關心。此時聽遊方一番話,隻覺甚有道理,說了許多自己不知之事,這幾句讚揚,實是發自肺腑。
殷長殿笑道:“我這徒弟愛讀史書,紙上談兵,倒叫小友見笑。”
沈放道:“哪裏哪裏。”沈放說話溫文有禮,待人接物也是誠摯,幾人雖並不相熟,卻也聊的甚是投機。
眼見天色將晚,沈放起身告辭,離了小店,徑朝屋舍而去。小巷深邃,不見行人,牆頭屋上已是一層薄雪,身前腳下一行淡淡腳印,留下腳印的人想是早已經過,雪花又將腳印沒過。抬眼望去,一處屋簷高高挑起,白的雪黑的木瓦界限分明。沈放站定,看著那屋簷呆呆出神,也不知心底想些什麽。良久,他長歎一聲,舉步又行。
沈放腳下沉重,踩的積雪咯吱咯吱作響,似想將無盡心事都踩在腳下。突然一條漆黑巷中,一道刀光亮起,如漆黑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勢不可擋。
巷子中埋伏有人,這人早算準了沈放步伐,知道隻要十七步,沈放就會走到此處,這第十七步踏出,就是沈放重傷之時,此人並未想要沈放性命,隻想要擒下沈放。沈放十六步已經走過,但這十七步卻沒有落下,這一刀自然劈空。
先前沈放並不是發呆,也不是看著那屋簷出神,而是瞥見前麵一處雪花有異。紛紛揚揚的雪花被飛吹起,空中亂舞,但最終都是朝著一側斜斜落下,前方一處,卻有雪花卷回。沈放心底留神,裝著發呆,其實一直在看那處,果不其然,每隔片刻,都會有陣雪花翻卷。那是一個巷子,若是有風吹過,雪花翻卷並不出奇,但不會間隔如此之久。巷子中有人,而且是個高手,這倒卷而回的雪花是被此人吞吐的真氣帶動。
刀鋒貼著沈放鼻尖落下,沈放歸元劍已經在手,他已經看清來人。沈放陡然間氣衝鬥牛,勃然大怒,發指眥裂,一劍刺出!來人是解辟寒!他對此人之恨,猶在彭惟簡之上。不知多少夜晚,他想到慘死的金鎖,小小姑娘臨終那句“你別怪金鎖”,如刀子一般,一點點割著他的血肉心骨,他從未如此自責,從未如此悔恨。這仇恨並不因時過境遷而轉淡,卻化作深深烙印,將他牢牢糾纏,叫他發狂,叫他嚼穿齦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