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五章 眾矢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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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之下,昆侖傳承不過四輩同存。兩派比武,也是選年紀相仿的比較。智行武功不在寺中“德”字輩高手之下,也不去占這個便宜。兩人手上這一換招,智行吃驚不小。兩人對招,拳對拳,掌對掌,腿對腿,都是尋常。但五指相對,細想之下,生平當真從未遇到。要知常人手掌自有大小之別。化掌為爪,各門武功有異,手型更是千姿百態。有此種種之異,要想五指相對,談何容易。難怪蕭平安這廝如今名頭響亮,這份眼力分寸,都是上上之學。更駭人的是,其內力之強,渾不似什麽鬥力境中段,分明已經有了鬥力境上段的實力。蕭平安也是驚訝,這老僧功力深厚,明顯還未出全力。心念電轉,手上已經變招,變指為抓。合掌去抓對手手指。擒拿之法,拿住對手五指,甚至其中任何之一,往手腕處一板,便能製敵。智行變招也快,翻腕下沉,自下而上,去拿蕭平安底腕。蕭平安並指點下。智能攥拳直擊。兩人出手如電,隻使一手交鋒,且全是方寸之間的小變化,小臂動的都少,肩臂幾乎看不出變化。智能三人目瞪口呆,目不暇接,連兩人出手都看不清,更莫論什麽招式變化。轉瞬已拆了十餘招。蕭平安漸落下風,終於雙手齊上。智行一手拆解,仍是遊刃有餘。出言道:“善哉善哉,施主當真是武學奇才。我瞧閣下出手堂堂正正,不似奸惡之徒。與鐵血門之事,老衲不敢妄自做主。還請施主隨我去尋苦主,當麵說個清楚如何。”他在激鬥之中說話,仍是四平八穩,字字清晰。蕭平安隻覺氣力不支,連番奔波打鬥,肚子裏空空如也。更知眼前這老和尚厲害,自己雖還有壓箱底的不少功夫,但又何必置這個氣。口中應道:“好。我便隨你去當麵對質。”跟著收勢不鬥。智行見他如此好說話,而且說收招便收招,倒是意料之外。拍出的一掌急急撤了力道,順勢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哎,哎……你怎麽!”麵前蕭平安卻是撒腿就跑,逃之夭夭。他有“巽風雷動”神技,當真動如脫兔。一溜煙紮進條巷子,轉眼已經無影無蹤。四僧誰也沒有料到,麵麵相覷。半晌智見方道:“蕭平安也會騙人?”蕭平安自是聽不見智見誹謗他什麽,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一架當真打的莫名其妙。但隨即一想,此事隻怕難以善了。不想真讓孫弘毅那老鬼說中,鐵血門那群混蛋真把賬算到自己頭上。而且還搭上少林寺這條船。他奶奶的,人分明是你殺的,你給我說清楚。心裏把孫弘毅翻出來臭罵了一百多遍。想來想去,越覺自己倒黴。心中又是滿腹牢騷,又是自怨自艾。又怕少林幾個臭禿驢追來,悶頭跑出數裏。前麵忽然一塊空地,燃著篝火。他隻顧奔逃,待到看到火光,身形已經暴露無遺。篝火前七八個人,一起扭頭看過來。蕭平安先是一驚,隨即大喜。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火前一群人,正是先前遇到的衡山派師兄弟,為首之人正是六師叔殷長殿。鍾元奎和遊方一眼看見是他,齊齊扭頭,都裝作沒看見。遊方伸手朝火堆裏加柴,順帶瞥了師傅一眼。殷長殿分明已經瞧見蕭平安,卻也是直若無睹。蕭平安心中忐忑,又是激動,又是害怕。原地呆了片刻,終於鼓足勇氣,大踏步上前。對殷長殿一躬到地,施禮道:“六師叔,蕭平安拜見。”殷長殿眉間微不可察的跳了一跳,看也不看蕭平安一眼。一眾衡山派弟子都不敢說話,就聽風聲呼呼,火焰聲呼呼,風吹動火焰聲呼呼。蕭平安慢慢雙膝跪倒,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終結並未落下,他又叫了一聲,道:“六師叔。”殷長殿伸手從遊方手中拿過一截木棍,伸到篝火之下捅了捅。火堆中發出畢畢剝剝的輕響,忽然爆出“劈啪”幾聲。殷長殿道:“你已經不是我派弟子,這‘師叔’二字就莫要再提了。”蕭平安盡管腦海裏想了無數遍,但這句話入耳,仍如五雷轟頂。他如同失手打翻了花瓶,知道它必然碎了,可心中始終不肯相信,總要抱著那微不足道的一點希望,直到聽到那碎裂的一聲。殷長殿放慢語速,似要讓蕭平安聽的更加清楚,道:“師傅已經說了,過去的事情就叫他過去,就當衡山派沒有你這麽個人。”蕭平安心亂如麻,好半天心中才默想,這是師公說給我聽的麽,叫我莫要再提舊事,然後恩斷義絕?鍾元奎瞧見蕭平安右邊褲子汙穢不堪,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處傷口。半邊褲子都被血液染黑,也不知流了多少血。駭了一跳,脫口而出,道:“蕭師……”隨即住口不言,要過麻布,解開蕭平安腿上布條。見傷處血肉模糊,好大一團皮肉都是不翼而飛。也覺心驚肉跳,拿清水替他衝洗,又撒上金瘡藥,拿麻布包紮。蕭平安一動不動,任他處置。清理患處,自然不可能不痛,但他眉毛也未動一下,一聲不吭。殷長殿視而不見,自顧撥動火堆,又添上新柴,讓那火苗竄的老高。火光照在他臉上,忽明忽暗。殷長殿身材瘦高,向來和藹可親,眼下一張臉卻甚是陰沉。忽然將手中木棒扔進火堆,起身道:“咱們走!”一眾衡山弟子誰也不敢多嘴,連忙起身,跟著殷長殿而去。蕭平安略一猶豫,起身跟上。毫無征兆,殷長殿忽然發怒,回頭怒視蕭平安道:“你跟著作甚!”蕭平安垂首道:“是我錯了,還請師叔責罰。”殷長殿皺眉道:“你錯了,你錯在哪了?你沒錯,你有本事的很。我來問你,點蒼派的費雲翼是不是被你殺了?”蕭平安微感詫異,心道師叔怎麽知道,連忙搖頭,道:“不是我殺的,是,是……”忽然猶豫,饒韋光放過自己,是否要代他保守秘密。隨即便想,那廝想必也沒安什麽好心,不是他慫恿挑動,費雲翼豈會忽起歹念?接道:“是他同門的饒韋光下的手。”殷長殿氣急反笑,道:“你道那饒韋光受傷必死是麽,人家身上穿了襯甲,不單沒死,還跑出來告你狀啦!”蕭平安倒不意外,隻覺那饒韋光果然沒安好心,這江湖上除了師傅師娘,難道就真沒一個好人,人人都想著害我算計我?搖頭道:“不是我殺的,我說的都是真話。”殷長殿冷哼一聲,道:“你若說他們暗算於你,一時錯手殺了,我也不說別的。你師傅師娘剛走,我看你是原形畢露!心狠手辣,滿嘴謊話!”蕭平安愈覺委屈,不知不覺梗起脖子道:“我沒有!”殷長殿道:“人家填條門中精英的命來冤枉你麽!”蕭平安道:“我隻是打傷了他,人真是他殺的!”殷長殿聲音也漸大,硬生生壓過蕭平安聲音,截口道:“你撒謊也先問問清楚,那饒韋光和費雲翼乃是表兄弟!費雲翼對他也多有照顧,兩人情義匪淺!你這廝,叫我好生失望。”蕭平安大是詫異,實想不到這兩人竟是表親。但自己親眼所見,豈能有假。殷長殿見他模樣,更覺他是心裏有鬼,怒氣愈發的大了,跟道:“還有城門口那個賣粥的老翁,也是你殺的吧!”蕭平安又是一怔,脫口而出道:“他真是個賣粥的?”殷長殿似也有些不敢相信,戳指蕭平安,氣道:“好啊,好啊!真的是你!”蕭平安這才想起解釋,道:“不是我,是孫弘毅殺的!還以為他是個殺手!”殷長殿已是火冒三丈,道:“以為?以為就可以隨意殺人麽!”蕭平安道:“是孫弘毅幹的,不是我!”殷長殿道:“你就眼睜睜看著他行凶麽!你跟那妖人究竟是何關係?又為何整日混在一起?當真是人以類聚,什麽人交什麽朋友!他們說你笑裏藏刀,慘無人道。我還不信!如今看來,當真是半點不假!我打你個陰險毒辣的……”忽然抬手,就要打蕭平安耳光。手在半空頓住,他麵上肌肉跳動,已是動了真怒。蕭平安也上來火氣,隻覺自己一路被人冤枉,誤會,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自己,氣道:“你們為什麽都要信外人,卻不肯信我!”一幹衡山弟子目瞪口呆,看著蕭平安與殷長殿爭吵。蕭平安本是溫良謙和的性子,在衡山派更是出了名的尊師重道。莫論師叔師伯,各路長老,便是左右師兄弟,尋常雜役,也都是相處和睦,一團和氣。今日竟與六師叔當眾爭吵,實是遭逢劇變,最近又受盡了委屈,著實按捺不住。殷長殿細長的眉目高高挑起,怒道:“信你?若不是信你,登樓他們兩個怎麽會死!”他雙目泛紅,惡狠狠盯著蕭平安,隨即重重扭過頭去。朱雀七子自小一起學藝,衡山派又是門風正大,當真是情同手足。蕭登樓夫婦之殤,難過的又豈是蕭平安一個。蕭平安如遭電擊,愣愣不能再發一言。殷長殿大袖一拂,轉身就走,再不想與這個災星多話。眼見殷長殿帶著一眾師兄弟走遠,蕭平安終是不舍,垂頭喪氣,真真切切的如喪考妣之意,默然跟在後麵。一行人繞了幾繞,上了大街,竟是朝城門而去。深更半夜,此時出城,隻因是殷長殿動了怒氣,不肯再尋地歇息。蕭平安心情低落,一路跟隨。眼看到了城門,遊方假意小解,停在路邊,待蕭平安過來,低聲道:“蕭師兄你莫要再追了。你先安穩下來,靜待些時日。你還不明白麽,你身負衡山派武功,如果真是逐出師門的話,你的武功要追回的啊!”蕭平安停下腳步,立在原地,癡癡發呆。眼看師兄弟們沒入夜色之中,心中萬千思緒。有悔恨,有悲戚,有酸楚,有哀怨,有憤恨,有無奈,有低落,有不甘,有孤寂,有落寞,有淒涼,有恐懼,有焦慮,有感動,有思念,還有許多許多。師娘你給我取字“靖言”,不就是跟我說,少說話才能平安?師公,你後悔嗎?我也好後悔。涼風襲來,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