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章 冷霧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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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揚州城格局基本延續唐代中期,城中共有四門,東為康海,西為通泗,南為安江,北為迎恩。
    透過濃霧,前麵城樓高聳,厚重的城牆之上,兩層飛簷樓閣如同巍峨巨獸,蹲伏霧氣之中。城堞之後,兵將林立。近城牆之處,搭起一個高台,叫城下的百姓也能看的清楚。
    眼下這高台之上,一字排開,跪著十七個人,皆是尋常百姓打扮。個個五花大綁,低垂著頭,但看模樣,多是青壯男子。後麵左右擺著兩張大椅,鋪著厚厚紅毯,上麵卻是無人。
    玉姑仍不死心,問身旁一人,道:“這上麵的是什麽人,犯了何罪?”
    旁邊那被問話之人看她一眼,卻是朝旁邊讓了讓,有意避開了她。身後一個老者好意提醒,低聲道:“我們也都稀裏糊塗,姑娘你少說幾句,外麵的兵盯著呢。”
    忽聽號角聲響,三長兩短,隨後從城樓之中,走出數人。前麵兩人當先,右邊一人身材魁梧,四方臉孔,相貌堂堂,全身甲胄,更襯的英武豪氣,正是郭倪。左邊一人卻是矮了半頭,白白胖胖,內著官服,外麵裹著厚厚一件火紅色的狐裘。
    玉姑道:“那便是丘崈?”
    郭汾陽道:“不是他是誰,嗬嗬,可惜稼軒先生也是識人不智。”
    沈放道:“何意?”
    郭汾陽道:“此人嘴上慷慨激昂,內心其實怯懦。隻是做事頗有些手腕,花言巧語,八麵玲瓏。稼軒先生想是為他所騙,還以為誌同道合。”
    幾人議論,聲音雖小,也有旁邊百姓聽見,都是驚惶,紛紛拉開距離。
    郭倪和丘崈邊走邊掩口低語,玉姑道:“他兩人說的什麽?”
    墨非桐道:“丘崈問,趙蕃幾個又來尋你了?那郭倪答,迂腐之言,不必理會。”
    沈放暗暗佩服,眼下大霧,隔的又遠,丘崈與郭倪兩個,都是深諳為官之道,說話舉手半遮著嘴,如此墨非桐還能知道他們說些什麽,當真是本事了得。
    丘崈與郭倪上台,身後數人都留在台下,丘崈自去左首椅上落座,郭倪大踏步上前,手按城堞,朝下掃視一圈。
    城上城下,鴉雀無聲。
    郭汾陽冷笑道:“空生了一副好皮囊。”
    郭倪開口,聲音宏亮,響徹城門上下,道:“眼下國難之際,存亡關頭,揚州不容有失。本將軍三令五申,所有人不得離城,販夫走卒,也要助大宋守城。眾誌成城,殞身不恤!此乃忠君之誌,報國之責。”
    說到此目光緩緩自城下掃過,好半晌功夫,方才接道:“可就在這幾日,這十七人心懷鬼胎,竟妄圖係繩逃出城外。非常之際,有非常之法,臨敵之時,渙散軍心!爾等罪無可恕,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跪地那十七人終於有人開口,先是有人大呼道:“大人饒命。”也有人冤枉道:“我又不是當兵的,不過尋常百姓。”更多人都是道:“我等知錯了,還望將軍開恩,願意戴罪立功。”
    郭倪冷冷道:“如今晚了!”轉過身來,腰間長刀出鞘,蹬蹬兩步,走到最左首一人,手起刀落,已將那人頭顱砍落。
    身旁一人魂飛魄散,但手腳都被捆的嚴嚴實實,奮力掙紮,不過隻是歪倒原地。郭倪一步上前,長刀砍在頸上,鮮血狂噴。
    城下百姓個個噤若寒蟬,無人敢言語,不少人身子都在亂顫。
    郭倪麵色陰沉,一路殺將過去,仍是跪姿的都砍去腦袋,歪倒在地的也一刀砍死,連殺十七人,汙血濺滿全身。
    身後台上,丘崈緊緊身上狐裘,似是不勝寒冷,以手支頤,雙目低垂,對郭倪殺人,卻似懶得去看。
    殺盡十七人,長刀歸鞘,郭倪又回到城牆之前,目光更是陰冷,大聲道:“都拖下去懸於四門示眾!若再有怯敵判國之人,一概如此下場!”
    沈放皺眉道:“當真豈有此理!”
    玉姑道:“能教城中百姓軍民一心,共禦外辱,自是好的。隻是如此行徑,豈能叫人心服,怕是適得其反。”
    郭汾陽道:“我瞧他話裏有話,分明是故意做給丘崈看的。”
    墨非桐道:“若是臨陣脫逃,豈能不帶家眷,不見老弱婦孺。這郭倪也有分寸,確如郭兄弟所言,我看也是指桑罵槐,借題發揮。”
    立威之舉已畢,眼見就要散場,忽然城牆對麵,一片民居之中,“哐哐哐哐”一陣鑼響。百姓本已欲走,鑼聲一響,眾人驚訝,全場又安靜下來。
    鑼聲止歇,一人道:“俺乃勃術魯,奉大金翼王爺之命,應簽書樞密院事大人之邀,前來拜訪,你給通報一聲。”
    這人聲音帶著金人說漢話那股特有的荒腔走板,但一字一句,說的也是清清楚楚。聲音似乎不大,城上城下,數千百姓官兵卻是個個聽的明明白白。
    大霧之中,四下更是安靜。
    台上郭倪眉頭一皺,回頭朝丘崈望去。
    簽書樞密院事隻有一位,便是丘崈。說話之人意思,分明是這位大宋重臣,私會金國使節。
    眼下兩國交戰,並無議和之說,若是正式使節來訪,必有禮儀規程。而且這人說的明白,乃是“應簽書樞密院事大人之邀”。私會敵國使節,能有什麽好事!此人既然在此揭露,怕就是眼下之事。
    郭倪這一回頭,更是透著狡黠陰險之意,以他為官閱曆,自是明白這一望千也不該,萬也不該。
    城下百姓,大多一臉錯愕,紛紛四下張望,欲尋說話之人。
    沈放也是驚訝,這人聲音聽著似有些耳熟,再聽名字,依稀真是臨安林府見過的勃術魯,此人聽彭惟簡之命,確是在翼王府中效力。但心中明白,說話的決計不是此人,皺眉道:“應聲蟲前輩?”
    墨非桐神色也是凝重,道:“還有下文,聽他要說什麽。”
    那聲音果然響起,道:“尊使駕到,有失遠迎,略備薄酒,先驅驅風寒。”卻是換了一人聲音,乃是字正腔圓的官話。不消說,這人模仿的乃是丘崈聲音。
    沈放麵上難看,這勃術魯並無官職,乃是翼王府下一個食客,不過是個下人。丘崈身居簽書樞密院事,對一個金國下人如此說話,當真是丟盡了大宋的顏麵!
    但再一想,卻又合榫合卯,眼下形勢緊張,能混進揚州城,有膽量進來的,都是彭惟簡之輩。這些人不居官職,就不需依官場那套規矩,談起事來,反加倍方便。
    那模仿勃術魯的聲音又起,先是啪了兩下手掌,然後道:“大人這舞跳的當真精彩。”
    模仿丘崈之聲哈哈大笑,道:“今個高興,許久未曾跳過,生疏了,生疏了。”這一次口音略變,帶著吳語腔調。
    玉姑嗤笑一聲,道:“當真是待客有道,不談正事,還要先歌舞助興。”
    郭汾陽搖頭道:“沒上沒下,不成體統!”
    城樓之上,丘崈坐在椅上,無動於衷,甚至連個表情也無。郭倪麵色陰沉,怒道:“哪裏來的奸細在此妖言惑眾!”取過弓來,張弓搭箭,對著城樓西南方向一處民居,射出一箭。
    城下大批宋金已朝箭落之處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