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十章 鯨落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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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危樓與柳一明夷大戰已經一刻多鍾,風危樓劣勢越來越是明顯。
河兩岸外加橋上,已經有人忍不住議論,河西一人道:“瞧這第一戰是柳家堡要贏了,最多再撐半刻鍾。”
另一人道:“原來風危樓也不過如此。”
話一出口,立刻迎來一陣噓聲。風危樓名列八奇,白衣劍客,寡言少語,冷傲孤高,江湖上擁護的人可是不少。難得場上有兩個女子,一起朝那人發難,齊道:“你知道個屁!”
河東主位人群中,史嘲風微微一笑,道:“嶽掌門,你們這風長老是愈發厲害了。”
嶽思彰笑道:“史幫主不厚道,這不是被人壓著打。”
林離方道:“咱們還裝什麽糊塗,風長老內力稍弱,但出手更快,腳下更是迅捷,分明在拿對手試招。”
顧敬亭道:“大事在前,還是謹慎小心。”
嶽思彰道:“顧先生說的是,不過我這師弟素有主張,不會壞事,我看十招之內,必有變化。”
林離方笑道:“不愧是師兄掌門,你話音未落,這變化就要來了!”
河兩岸和橋上,忽起喧嘩之聲。有人尖聲道:“意境化形!是化形功夫!”
台上風危樓動作忽然快了一倍,白衣如梭,仍是飄逸之極,但行動之間,卻是多了狼的狡詭,虎的勇力,豹的迅猛。間或之間,卻又有流雲之自在,落水之磅礴,樹木之寧靜。千變萬化,莫測高深。
柳一明夷麵色一凝,也以化形功夫應對。兩人縱橫撲擊,拳腳比先前不知快了多少。不再有虛招變招,出手必盡全力。
一時就聽“嘭嘭嘭嘭”之聲,兩人不斷中招,又不斷打中對手,竟成互毆之勢。
兩人打的凶狠,卻是內力稍弱的風危樓漸漸占了上風。萬想不到,一慣冷若冰霜的風危樓凶悍起來,竟是如此駭人。
人群中支持風危樓的一眾終於揚眉吐氣,河西那兩個女子更是高興,其中一個忍不住揶揄身旁那人道:“叫你狗眼看人低!居然敢懷疑驚濤堆雪!”另一個卻是大眼圓整,怎地風長老還有此等一麵,好像,好像,好像更加有男子氣概!
沈放一旁深鎖眉頭,他在臨安林府,第一次目睹高手意境化形爭鋒,謝疏桐化身惡獸,大戰大荒落的蛇形。隻是當時情景與眼下也是大相徑庭,當時謝疏桐和大荒落兩人凝神蓄勢,數次換招,都是一擊而分。眼下場上,卻呈亂鬥之局。
他如今對意境功夫領悟越來越多,燕長安已經不回避與他交談。
謝疏桐和大荒落,以及眼下風危樓所使,嚴格來說,並非追求心境之上的穩固提升,而是一種擺脫招法束縛,解放自身的一種打法。以天地萬物為師,以自然為導,從心而武。與自己的意境之路,可說是截然相反。
自己的意境,追求的乃是感悟,求萬物之神。以畫為例,是要把畫畫的越來越不像本物。
仍以繪畫為例,化形卻是要纖毫畢現,還原自然本來麵目。意境化形追求的乃是極致的速度與力量,摒棄招式的束縛,追逐最簡單原始的本源。堂堂武林高手,甚至可以伏地作獸形木石流水花木。
這兩者看似有高下,但在實效之中,卻又是相反。武學不比繪畫音樂,一句好壞作罷,一招失慎,代價可是性命。
武學歸根結底,仍是力量與速度。你花招再多,我有萬斤之力,碰你一下,你就承受不住。你招式萬千,我速如鷹隼閃電,你慢的如同烏龜,還談什麽勝負比鬥。
武林之中,將內功奉為圭臬,武道之基,不是沒有道理,人要超越肉體之極限,隻能依賴煉氣內功。
化形的根基亦是內力,這也是為什麽江湖有言,未達鬥力境上段,不可輕試意境之原因。
自己的意境之路,注定漫長且艱難。霍遠其實說的不假,這感悟之事,一朝開悟,一日千裏。但天機一線,豈能回回落到自己頭上,我又不是老天爺的親兒子。自己意境停滯,日後武功難以寸進,反是大幾率之事。
心念及此,又想起宿州所遇的神秘老人,自己見他一副倒書,心境竟是又啟茅塞,此人無論如何,定要再去尋訪。
場上又鬥片刻,柳一明夷忽地停手,氣道:“算了不比了,你就會這套!”氣衝衝扭頭下台去了,更是頭也不回,穿過人群,直接離了此間。
陳觀泰笑道:“誰也奈何不了誰,這第一陣算和。”
薑子君道:“陳先生說的是。”
風危樓看似占了上風,其實更多隻是氣勢,兩人旗鼓相當,確是分不出勝負。
依照商定規矩,第二陣仍是哥舒天一方人先上場。魔教人群之中,走出熊婆婆,慢吞吞上了擂台。
半步灌頂!
燕長安四人之下,場內已是第一人。
哥舒天嗬嗬笑道:“咱們事先倒忘了說,若實在沒有修為對等之人,勉強要比,隻要他自己願意,我們也不反對。”
燕長安等人商議,自不會漏了這個熊婆婆。兩年之前,沈放臨安遇到,熊婆婆還是鬥力境巔峰,如今卻已是半步灌頂。這半級之差,卻是天淵之別。
丐幫、衡山派、華山派、鐵掌幫之中,自是不乏高手,但跨入半步灌頂之境的,還真的一個沒有。半步灌頂乃是強推上去的境界,一旦涉足,武學一途,就此止步。非是萬不得已,甚少有人下這個決心。
但哥舒天派出熊婆婆,那是板上釘釘之事。顧敬亭本想出手,但再三商議之下,卻是丐幫如今特設的總巡檢天南俠丐吳四海站出,願意一戰熊婆婆。
吳四海乃是前輩高人,已經八旬高齡,雖仍是鬥力境巔峰,但功夫詭異莫測。他願意出馬,人人都無異議。
吳四海正要越眾而出,一直沉默不語的褚博懷忽然伸手一攔,道:“吳兄,這一戰讓與我吧。”
顧敬亭等人都是微微一怔。這位泰山掌門,唯一的愛徒,親如兒孫的宋源寶意外身死,這兩日隻如行屍走肉,已是頹廢不振。昨日議事,他根本也未出席。
褚博懷自四川回歸,曾與熊婆婆一戰,兩敗俱傷,也正是此戰之後,熊婆婆內傷嚴重,索性舉步半步灌頂。兩人可說仇怨不淺。史嘲風道:“褚掌門,今非昔比,這一戰咱們不求勝,能平最好。吳長老有一門守禦絕學,真正的灌頂境也難撼動。”
褚博懷道:“我自有分寸。”雙手一分。
顧敬亭和史嘲風隻覺肩上一股力道軟綿綿,輕柔無比,卻把兩人推動。史嘲風麵色大變,顫聲道:“氣牆!你……”隨即立刻醒悟,麵露難過之色,道:“褚掌門,你這又是何苦!”
褚博懷露出笑容,淡淡道:“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傅再不做些什麽,源寶他會笑我的啊。”
褚博懷六旬年紀,為維持泰山派,忍氣吞聲,耗盡心血,雖也是不世出的奇才,卻離灌頂還需時日。
眼下他能使出氣牆,原因隻有一個。
這位與人和善,卻一生孤苦的老人,當今的泰山掌門,現今泰山派唯一的一員。自斷修途,強登半步灌頂。
人群之中,默然無聲,無人再勸,齊齊讓開道路,目送這老人登台。
沈放、花輕語、柴霏雪、顏青、秋白羽等人,先是錯愕,待到明白,全都淚下。
燕長安望向陳觀泰,陳觀泰一臉肅容,輕聲道:“我也是今日出門時方知。”
褚博懷登台,一步一步走到熊婆婆麵前。每進一步,他的腰杆便挺直一分,雙目之中,一團火焰逐漸升騰。
沈放眼睛模糊,眼前晃來晃去,都是一老一少的身影。
兩人交手,對岸蕭平安才明白過來。他沒有落淚,隻是咬破了下唇。朱之蕃和尹巢關忽覺陰氣逼人,竟是退了兩步,不敢在他身旁。
一隻手輕輕握了下蕭平安的拳頭,卻是葉素心跟了過來,雙目盈淚,對他微笑寬慰。
橋頭之上,沐雲煙、雲錦書、慕小倩、德秀,默然無語。
這一仗打了大半個時辰,其間全場幾乎鴉雀無聲。燕長安、哥舒天四人,也是一言未發。
熊婆婆敗北。
褚博懷獲勝。
無人喝彩,也無人出聲驚擾,目送兩人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