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十六章 行舟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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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全道:“距今已近八十年了。金天會八年,也就是建炎四年。金人南渡失利,便調轉兵鋒,由東南轉向西北,意欲先取陝西,再入蜀中,順江而下,迂回攻宋。金元帥完顏宗輔在富原大破宋將張浚,降耀州、鳳翔府,下涇渭二州,又敗宋經略使劉倪於瓦亭,收原州。宋軍退至鳳州一地,完顏宗輔大軍壓境。連雲盛家乃是當地望族,自被金人盯上。”
    蕭平安道:“打仗是官兵的事,他盛家也想參戰麽?”
    李全搖頭道:“非也非也,金兵打仗,也是為了升官發財。當時有領兵的將領,名字已不可知。聽聞盛家乃是當地望族,領兵前去,想要勒索一番。當時盛家家主也知進退,知道不能與大軍為敵,委曲求全,熱情款待。又拿出大量金銀財寶,想要破財消災,息事寧人。”
    蕭平安知道後麵必有變故,也不著急,靜聽其言。
    果然李全道:“那金將作威作福慣了,又見盛家人恭順,愈發覺得可欺。拿了金銀財寶不算,臨走,還要帶走盛家的大半女眷。”搖頭歎息一聲,道:“靖康之恥,多少漢人女子被金人擄去,甚至皇後嬪妃都被迫施牽羊禮。金人驕縱,更是以為漢人的女子想要就要,想搶就搶。”
    蕭平安冷哼一聲。
    張汝楫道:“盛家家主求肯無果,終於動怒,將領頭的金將和五百金兵盡數殺死。”
    蕭平安道:“殺的好。”
    李全道:“也算不得多好。完顏宗輔聞聽五百部屬被殺,自是惱怒,又聽下麵人添油加醋一番,認定盛家便是驕橫一方,有些私兵的豪強,須得殺一儆百。當即調動大軍圍剿。盛家自知禍事要來,卻不想來的如此迅猛。這邊剛剛殺完人,舉家剛剛準備搬遷,金兵已至。”
    歎息一聲,道:“盛家雖是強橫,但一族終不是人人會武,更不能與訓練有素的大軍相提並論。金人凶暴,下手毫不留情,不管老弱婦孺,盡皆屠戮。盛家猝不及防,死傷狼藉,慘不忍睹,被殺的人丁超過千人。此乃盛家未有之大難,原本四大世家之中,以盛氏一族最強,此番過後,也是一落千丈。盛家的不少武學典籍,也都是在此次大難之中遺失。”
    蕭平安眉頭微皺。
    李全接道:“如此一來,盛家與金人可算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盛家收拾殘餘,退到利州路的興元府。家族中的高手更是紛紛投身戰事,刺殺金國將官,為宋軍出力。此後的和尚原、仙人關大戰,皆有盛家人的身影。吳玠吳璘守蜀六十年,盛家功不可沒。”
    張汝楫道:“此事乃是武夫對抗朝廷典範之事,何以朝廷對武人忌諱,武人亦對朝廷敬畏。朝廷大軍之下,盛家幾乎被滅門。而盛家的報複,同樣另朝廷驚懼。盛家人鍥而不舍,刺殺金兵金將無數,更在天會十三年,在媯州誅殺完顏宗輔。”
    李全道:“這完顏宗輔可不一般,他兒子完顏雍做了皇帝,順道也追了他個皇帝名號。殺了皇帝那還得了,雖不好對外宣揚,總是要把盛家人視作眼中釘。總之盛家人與金人深仇大恨,自是不願金人再度入蜀。”
    蕭平安道:“他們幾個人?”
    李全道:“就那女子一個,外加一個長老,名叫盛世譚。”補充道:“各騎了一匹馬。”
    蕭平安道:“人在哪裏?”
    李全道:“我等是在城西門外會麵,他們兩個並未進城,我瞧著是往西去了。”
    蕭平安起身道:“好,得罪了。”
    李全道:“好說好說。”
    待蕭平安出門,張汝楫掩起門來,聽外麵聲響,蕭平安似是回屋,不久便出門匆匆而去。
    張汝楫始終貼在門口,見蕭平安身影果然是出門去了,這才大出口氣,道:“這殺千刀的總算走了,為何說的這般仔細與他聽。”
    李全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小子可不好糊弄。”
    張汝楫道:“這話傳出去可是大禍。”
    李全笑道:“那小子自己就是謀逆,你忘了開封之事麽。那個吳曦,說他造反的話,天天都有,真有幾個信了,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而且這都是那姓盛的女子自說自話,咱們可曾答應過她什麽。”
    張汝楫道:“擁兵自重,據蜀中而望天下,真虧得她敢說。”
    李全道:“那女子倒有一句說的不錯,眼下戰事未止,大哥手上還握有兵卒,我等也未分開。待到這仗打完,這兵卒自是保不住,那時咱們是去是留,是禍是福,就隻能全看朝廷心意。”
    張汝楫道:“你也覺得那女子所言有理麽?”
    李全搖頭道:“川中複雜,哪有如此簡單。況且我猜。”
    張汝楫道:“什麽?”
    李全道:“我猜盛雲英之意,大哥多半已經猜到,是以他自己不來。而且你忘了大哥囑咐咱們什麽,隻聽不說。”
    張汝楫道:“對對,咱們可別說了,小心隔壁再有一雙耳朵。”
    蕭平安一腔怒意,也等不及天明,回屋收拾一番,立刻出門。也不管天黑夜冷,奔到城西,尋個無人看守處,越過城牆,出了南陽城。
    出城才覺有些茫然,四下一片漆黑,又不知具體去處,如何尋人。
    隻能先尋到大道,沿著大道朝西而行。
    夜深人靜,最惹遐思。寒夜之中,蕭平安越奔越快,心中積鬱難當。時光流逝,時過境遷,卻怎麽也帶不走他對過去的想念。
    一氣奔到東方見白,這才放慢腳步。奔馳一夜,功力也是消耗甚巨,身上見汗,熱氣蒸騰。隻是一路之上,莫說是人,鳥獸也未見過一隻。
    這一夜奔出百十多裏,已出了南陽地界。又行了半日,好容易在路上見個行人,上前問道,有沒有見過一個婦人和一個老者同行。對麵連連搖頭。
    心知不是辦法,看道上,也無馬蹄痕跡。心中一發狠,你們定是回要利州,我索性去你家中尋你!
    拿定主意,徑向西行。
    一路奔馳,不住以“行道訣”修煉,凝氣聚精。自又習得“先天無極罡氣”,感悟頗多,連帶這“行道訣”也得提升完善。如今他行路之際,借足底反震之力煉氣,效果幾已與他正常打坐煉氣一般無二。
    與南宮誌誠交手時,有不輕之內傷,也刻意不去治愈,一樣以“靈素”輔助破穴練功。這“趁虛而立”的練功法門別出心裁,卻也要忍受非人的傷痛。
    蕭平安變強之心堅如鐵石,對肉體的折磨雖不能減輕內心的創傷,卻叫他心中有了寄托。
    兩日過後,他已到了京兆府地界。一路穿行六百餘裏,除了路邊睡覺練功,幾是一步不停。他絲毫不感疲憊,反覺精神百倍。
    京兆府乃是漫長曆史長河之中,最為璀璨的一顆明珠,最為濃墨重彩的一幅畫卷。龍興之地,西周之鎬京,秦之鹹陽,漢唐之長安,十三朝古都熠熠生輝。
    此地見證了秦王一統六合,目睹著劉邦定鼎中原,悲憤著五胡亂華,榮耀著大唐盛世萬國來朝。在此間,孟郊中舉,一日看盡長安花;王之渙登高,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王勃送客,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王維歌讚,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琉;杜甫慨歎,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黃巢豪氣,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可是盛極必衰,安祿山一把大火,燒去了長安城千年繁華。自此聲名赫赫,留下無數華彩詩章的長安城,風華不再。
    遠遠望去,這座依舊巍峨的大城雄踞三秦大地之上,宛如臥龍。此地卻是又一番景象,正遭遇旱災,不見一點雨雪,唯見黃土遍地。
    蕭平安也是無語,剛離南陽,又近長安,左右都不是好地方!
    臨近大城,人跡漸增。他雖知在此間打探盛雲英兩人下落,無異大海撈針,還是忍不住攔住一個又一個人詢問,不出所料,果真也是一無所獲。
    探聽之下,卻是是驚訝,此地饑荒之嚴重,更甚東邊。來往之人,成群結隊,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皆是逃難的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