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十七章 海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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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一未濟故作驚訝,道:“我瞧這船慢慢吞吞,怎地一天也能行三四十裏。”
周穎笑道:“這還是平常,若遇好天氣,有風相助,這船一日五十裏,六十裏也不在話下。你眼下瞧他慢,隻因這茫茫海上,沒個對照之物,左看右看,都在一個地方打轉,遲遲不挪窩兒。”
柳一未濟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小子年輕,少了見識,叫諸位見笑了。”
另外兩個客商,一叫華開源,一叫華開明,乃是兄弟兩個,都是不大愛說話。
周穎笑道:“其實公子說的也不錯,這船在海上,自比不得路上車馬。不過古人不是雲,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路上車馬,行不多遠,就要歇息。咱們這船,可是晝夜不停。”
柳一未濟讚道:“先生原來還是讀書人,聽先生一言,茅塞頓開,這做人做事的道理都跟著明白不少。”
周穎哈哈大笑,一張圓臉漲的微紅。
幾人見了,一發笑的開心。
船舷滿布繩索,都是連在桅杆之上。柳一未濟順手搭住一根,周穎急忙勸阻,道:“這船上的繩子可不能亂摸。”
柳一未濟哦了一聲,果然看到那艄公瞧來的眼神不善,嗬嗬一笑,收回手來。目光轉過,望向大海,道:“我見大江大湖,還有這海上,但凡水深些,都是藍的,你們說會不會這水本來就是藍色?”
周穎道:“水無色無味,三歲小兒都知。打嘴打嘴,我可不是說公子。柳公子也當真是會開玩笑。”
張賢亮卻是點頭笑道:“我倒覺得柳公子講的有理,這世上豈有無中生有的道理,咱們看著他藍,想必是有此色。”
周穎和那兩個客商都笑,心道還是你會拍馬屁。
柳一未濟瞧張賢亮一眼,笑道:“原來吾道不孤,還真有人與我一般異想天開。”一指海麵,道:“為何這黃海也不是黃的。”
周穎道:“黃海最早與渤海混淆,同用一名。黃河泥沙不斷入海,終將這一帶海域染黃,正是到了我大宋朝,始有黃海之稱。這黃海又依水色分成三段,最北為黃水洋,中為清水洋,東為黑水洋。咱們眼下還在清水洋,早走些時日,過了海州(今連雲港),便能見到黃水了。大海之上,青黃兩色,涇渭分明,蔚為壯觀。”
張賢亮道:“咱們運氣不錯,此乃寒冬臘月,船不須沿著海岸而行,既能趕上洋流,又不須頻繁靠岸。”
柳一未濟道:“這我又是不懂了。”
張賢亮道:“出海航行,最麻煩的其實是淡水。這人少吃飯可以,不喝水可不成。這水都裝在木桶裏,若是夏日,三五日便要變味。冬日時間久些,可存半月。再往裏加些醋,又可多放兩日。後幾日再拿火煮開,勉強能撐到三十日左右。正夠咱們去到寧海州。”
周穎道:“若是夏日,咱們隻能沿著海岸線走,隨時靠岸補給,靠岸出港,一去起碼耽誤兩日功夫。而且這年月,哪裏都不太平,如何敢隨意靠上岸去。”
柳一未濟道:“那出遠海的船要如何?”
周穎道:“不管去哪裏,都要精確計算路程,規劃沿途取水之處,盡量貼著海岸線走。若是路線過長,隻能多帶淡水,醋點火煮,或者盼著老天下雨,大夥勒緊褲腰帶,每日少喝一點。咱們千萬保佑此趟順利,否則就要喝尿了。”
張賢亮道:“瓊海有椰果,帶上一些,既能當水,又能生吃,隻是沉重。”
柳一未濟佩服道:“幾位見多識廣,日後定要多多討教。”
張賢亮幾人都連稱不敢,天南地北,直說了一個多時辰,四人方才告辭回艙。
不知何時,那船尾的艄公也沒了蹤影。待到天色漸黑,那桅杆頂上的少年也順著繩梯溜了下來,輕手輕腳,遠遠避開柳一未濟,直接鑽入中間甲板下麵去了。
偌大一艘船甲板上,一時就隻剩了柳一未濟一人。他站立船舷,望向遠處。鼻端海風夾帶鹹腥之氣,反叫人心中平靜。
天海之際紅霞漸隱,海麵緩緩墨染。夜幕拉扯,須臾漆黑一片。未過多久,黑色之中星光一點一點閃現,如明珠高懸,越來越多,直到點亮夜空。沉沉黑幕之間,忽然多了一抹幽藍,映著漫天星鬥,冷冷清輝,光華璀璨。天空正中,群星匯聚,密密麻麻,綴成一道長線,銀漢迢迢,美輪美奐。
柳一未濟抬頭望天,似也被這美景陶醉。他這一站,竟是一夜。那艄公回來幾次,還有幾個船工經過甲板,見他都覺驚訝,卻也無人詢問。中間那黑瘦少年又再回來,爬上桅杆,也和他一般守了一夜。
桅杆之上,並不舉燈。這大海之上,就便夜晚,看的也是清楚,周遭更無他船。
直到第二日天明,柳一未濟方才回艙。
此後數日,柳一未濟每日都上甲板觀海。漸漸也有船工與他說話,與海平潮也打過幾回招呼,與那海夕池更是熟絡了不少。
行到海州附近海域,果然大海一分為二,靠近海岸一側,色作黃濁,另一側卻是湛藍。柳一未濟瞧著新鮮,旁人卻沒幾個在意。
這日午間,太陽高照,船工又都去吃飯,甲板上隻有一人站在船舷處,卻是幾位客商當中的華開源。見他眉頭緊鎖,耷拉著麵孔,似是很不高興。
柳一未濟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笑著與華開源招呼。
華開源見他倒是一怔,急忙換了個笑容,道:“柳家兄弟也來曬太陽?你晚了一步,方才一群飛魚,就在船邊上。”
柳一未濟笑道:“實不相瞞,這燕鰩麽,這幾日不但見了許多,還抓了幾條吃了,滋味當真是不錯。咦,又出來了。”伸手一指。
華開源剛剛扭頭去看,就覺背心一麻,隨即又一隻手扼住下顎。剛覺驚恐,脖頸一股大力,帶著他腦袋轉了一整個圈子,“咯嘣”一聲脆響。
柳一未濟麵上笑容不減,伸手在他腰間一抹,隨即抬手一送,將華開源屍身拋落船外。海風習習,吹的他發絲亂舞。
過了片刻,柳一未濟慢慢踱步回去船艙。他走後一刻多鍾,艄公與望鬥上的小夥才相繼回來。
約莫二個半時辰,柳家堡三人正在艙中閑話。就聽外麵過道上爭吵之聲,聲音直朝這邊而來,片刻就有人敲門,聽人說話道:“柳家三位相公,你們來給評評理!”
柳一未濟起身開門,就見門口站著數人,前麵三個,乃是那三個客商,敲門說話的,正是周穎。船上的副綱首海夕池麵色難看,站在三人身後,後麵跟著兩人,都是船上的頭目。
周穎麵色泛紅,見他開門,便是迫不及待,道:“柳家公子,求給我等做主!”
柳一未濟道:“什麽事如此惶急,慢慢說。”
周穎道:“我們同行一個夥伴,莫名其妙不見了蹤影,我等要在船上找尋,這船家推三阻四,就是不肯!”
柳一未濟看看眾人,疑道:“開源兄不見了?”
華開明道:“正是家兄,已兩個多時辰不見蹤跡。”
柳一未濟道:“會不會是在哪裏打盹睡著了?”
張賢亮道:“甲板上麵,裏裏外外都瞧過了。”
柳一未濟道:“船艙下麵呢。”
周穎道:“是啊,我跟也說下去看看,船家就是不肯。活蹦亂跳一個大活人,怎能就不見了。”
海夕池皺眉道:“你等也知我這船是做漏舶生意的,這下麵的貨倉豈能隨便給人進去。”微微一頓,語氣稍緩,道:“這人多半是不小心掉落海裏去了。”
華開明嗓門登時高了起來,道:“又不是三歲孩子,怎會不小心!你這船舷多高,便是不小心,掉的下去麽!還有,你這麽大個船,怎甚船上一個看守的人也不見!若真有人失足落海,瞧不見的麽?”
海夕池道:“你也不是未坐過船,如今我等還是在內海之上,風平浪靜,需要值守些什麽。”
華開明更急更氣,道:“定是,定是……”
周穎幹咳一聲,道:“既然話擠兌到這裏,你就直說便是。”
華開明也是惱了,道:“定是你們見財起意,害了我家兄弟!”
海夕池身後一人怒道:“你放屁。”上前怒視。此人相貌凶惡,麵上長長一道刀疤,身材高大,比對麵華開明足足高出一頭。光站著便是氣勢洶洶,手舞足蹈起來更是駭人。
華開明身子朝後縮,半個人擠進柳家三人的艙房,雖是明顯害怕,還是大著膽子道:“有柳家堡的相公在,你們也敢行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