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海賊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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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運號眼見要狠狠撞到巨浪之上,船頭忽然朝左偏轉,船跟著身子橫斜。
巨浪毫不留情,將福運號推起,帶著大船猛地向前一竄,如同擺弄一片樹葉。
眾人隻覺身子一震,不由自主騰空而起,隨即便是東倒西歪。
花輕語與柴霏雪六人齊齊抓住船舷,勉強站定。
幾聲長短不一的哨音又起。
花輕語六人仍然不解其意。但六人發現,福運號正在傾覆,貼著海浪,船向左偏,船身飛快側著豎起。
那六七十船工早已散開,船被推起,已經倒下數人,此際船隻開始傾覆,更有數人被直接拋入海中。
船尾海平潮自縛在桅杆之上,海浪衝刷他上下,黑暗之中,他一雙眼仍然如同猛獸。
海夕池一手死死抱住船舷,一手舉著哨子,哨音不亂。
甲板上那盧琛平早被拋落大海,沒有一人注意。
福運號已經完全側身貼在海浪之上,與海麵幾乎垂直。更多的船工跌落大海。
但也有三四十人,麵目猙獰,瘋了一般衝向對麵右舷。
這船寬不過四丈,但此際,近乎垂直的四丈距離,卻如天塹。海浪兜頭打亂。但福運號這夥船工好生悍勇,除了少數幾個跌倒,三四十人,竟幾乎全部衝到對麵。
花輕語等六人雖不明哨音,但一看船工舉動,立刻明白。六人捷足先登,衝到右舷。
那阿鬼也混在人群之中,竭力想奔向右舷。隻是他人單力薄,雖仗著靈巧奔到一半,倉促之中,卻與旁邊一人撞到一起,那人高大,繼續前衝,他卻是驟然失了平衡,身子飛起,已朝船外墜去。
阿鬼長聲尖叫,但聲音完全被浪濤淹沒。雙眼一閉,就待準備入水。這滔天巨浪之中,他便再水性精熟,也是九死一生,但總歸不能束手待斃。足踝處一緊,跟著人騰雲駕霧一般,又被拉了回來。
急忙睜眼,自己已經在右舷之處,連忙死死扒住船舷。驚魂未定,卻是花輕語千鈞一發之際,擲出地紅綾,拽了他上來。伸手扶住,道:“別瞎跑,跟著我們!”
阿鬼也未聽清她說什麽,隻知道是花輕語救回自己,連道:“謝謝姐姐,謝謝姐姐。”
兩人說話,誰也沒聽見。
眾人抓住右舷,齊向船外使力。
福運號朝右側一頓,船身忽然回了幾十度,大船忽然向前一竄,竟在大浪之上滑行起來。
先前的顛簸混亂驟然消失,福運號馭浪而行,竟是平穩的很。
花輕語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福運號仍然半傾,貼著海浪朝前行駛,麵前巨浪自離海麵四五丈高之處卷曲,竟似半個隧道,福運號不偏不倚,直朝隧道鑽去。高擎海浪如同巨牆,大船就貼在牆壁之上滑行。
柳一未濟低頭,卻正看到兩艘賊船,迎著巨浪衝刺,似想穿過大浪,船首越抬越高,瞬間便被硬生生掀翻,落入水中,消失不見,一點痕跡未留。
福運號穿入水牆,進入那隧道之中,前後左右,上下八方,皆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想也不曾想過的奇景。船下是漆黑的水牆,麵前漆黑的海水掛著白浪,漫天是水,包裹著大船。
海平潮已經解開繩索,手握半截匕首,牢牢掌住船舵。
福運號在海水隧道之中,不住前行,先是越升越高,到了離海麵四五丈處,忽然快速滑落,船速飛快,直如飛鳥掠地。眾人隻覺眼前黑白兩色交雜,水花狂舞,浮光掠影也似。
花輕語忽地雙目圓睜,福運號傾斜飛馳,船底貼著水牆。水牆深黑,但此際那深黑之下,一個更深的東西隱隱浮現輪廓,看大小,絲毫不遜色於福運號。
花輕語隻道自己是眼花,但隨即從旁邊柴霏雪麵上,也看到驚詫顏色。
背後水牆之中,似有巨大生物遊動其中,朦朦朧朧,似是而非,神秘怪誕之極。那物龐大到無以言表,窮天地誕物之造化,從容不迫,緊跟著大船,一道破浪穿行,若有若無,如同鬼魅。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又似隻有短短一瞬。大船速度漸慢,傾斜的角度也是越來越小。
天空漸見光亮。風暴肆虐之聲猶酣,卻已是強弩之末。
福運號終於破開大浪,回到海麵,海麵依然波浪起伏,已無那駭人聲勢。
眾人朝側後方看去,海麵之上,似有一道黑影正緩緩沉入大海。
海平潮自船尾走下,白發一綹綹貼在頭皮之上,朝柳一明夷與柳一漸拱了拱手,道:“多有得罪。”
柳一明夷還禮,道:“船首好本事。”
海平潮嗬嗬一笑,走向船首。所過之處,船工人人低頭。他如猛虎逡巡他的山林,睥睨眾生,不可一世。最後幾步,步履終於踉蹌,推開艙門,沒入其中。
大難不死,剩餘的人也不敢怠慢。海夕池、浦金泉與浦峰幾人都在船上,看管船工修複損傷。
花輕語等人衣衫盡濕,見情況已定,都回艙房去了。
傍晚時分,柳一未濟回到甲板,見海夕池等人還在忙碌。上前道:“此番死裏逃生,好險好險。”
海夕池正在更換舵柄,一臉陰鷙,連瞥也不瞥他一眼。
柳一未濟絲毫不覺自己討人厭,仍就笑嘻嘻道:“此番死了不少人吧?”
海夕池眉頭皺起,臉色更加難看。這一番穿越巨浪,死了近二十人。這些人都是大浪之中被拋下水,如此大浪之中,再好的水性也是難逃一死。
柳一未濟又道:“傷員也是不少吧,須得好好救治才是。”
海夕池道:“不勞公子費心。”
柳一未濟道:“那老郎中倒好城府,亂成這般模樣,也不上來看一看。”
海夕池道:“公子若無事,我等還有許多事要做。”
柳一未濟道:“海船首當真是本事了得,居然能在如此巨浪之中穿行無虞,信手拈來。”
海夕池已將舵柄裝好,試了試完好如初,實不願與此人呱噪,就待甩手離開。
柳一未濟道:“船首過往也這般麽,不在意兄弟們性命?”
海夕池麵色微變。浦金泉站的不遠,似也聽在耳裏,眉頭一皺,忽然罵道:“磨磨蹭蹭,還沒好麽,那邊,那邊!”一腳踢在一名船工身上,吆喝著他一道走開。
柳一未濟麵帶微笑,道:“我聽說夕池兄你本是孤兒,被船首帶大,這些年忠心不二,立下汗馬功勞。人家都說。”嗬嗬一笑,道:“沒有夕池兄你出生入死,可沒有福運號如今這偌大的家業。”
海夕池抬頭看他一眼,隨即立刻又低下頭去。
柳一未濟道:“這海上的凶險我可算見識了,下次說什麽我也不來了。難怪海船首自己幾個孩子,一個也不叫上船來。”
海夕池道:“海上討生活,本就如此,世間又有什麽不辛苦。”
柳一未濟道:“不錯,不錯,富貴險中求,夕池兄生死不計,想也攢下了不小的家業,日後當能享享清福了。”
海夕池麵色陰沉,大步要走。
柳一未濟嘻嘻發笑,道:“我這人口無遮攔,有什麽說錯的地方,夕池兄可莫要放在心上。你說那幫海賊死絕了麽?”
海夕池停步,道:“好人不長命,那鄭方沅也沒這麽容易死。”
柳一未濟道:“他二人究竟有何恩怨?”
海夕池道:“許多年前,他們本是一夥。鄭方沅口口聲聲總說船頭昧心貪了他的寶藏,還將他留在荒島等死。”搖頭道:“我等也不知就裏。”
柳一未濟笑道:“原來如此。”
數日之後,劇變陡生。鄭方沅一夥海賊果然沒有死絕,更趁夜晚摸上船來。這夥人顯是對福運號了如指掌,直接摸入海平潮艙房,將他殺死。隨後終於被船工發覺,幸好柳家堡三人及時趕到,將鄭方沅一幹人等盡數斬殺。
黎明之際,甲板之上,一字擺開十七具屍體。其中一具,身首異處。碩大的頭顱,白發糾結,雙目圓睜,虎威尤在,正是海平潮。他旁邊一個,尖嘴猴腮,形容猥瑣,乃是他不死不休的仇人鄭方沅。
其餘當中,有八具都是鄭方沅一黨。
海夕池召集眾人,訴說緣由。一夥粗大健碩的漢子人人低頭不語,有些麵帶驚容,但悲戚傷心的卻沒有幾個。
海夕池又將值夜的兩人處以極刑,兩人都是五花大綁,嘴裏塞著麻布。有人認得兩人都是原先海平潮的親信,但也無一人作聲。
浦金泉與浦峰當即擁戴海夕池為綱首,船上無一人反對。
海夕池推托一番,也認了下來,言道一切如故,隨即遣散眾人。
花輕語跟柴霏雪遠遠旁觀,不置一詞。隨即跟張賢亮幾人一道,離了甲板。
柳家堡三人留在原地,柳一漸似有些疑惑,道:“鄭方沅一夥,上來幾個人?”
遣散眾人,海夕池卻似一下子沒了力氣,腰背明顯鬆垮下來,更是有些發呆。
柳一漸又問道:“他們上來幾個人?”
海夕池這才緩過神來,道:“都在這裏,連他九個?”
柳一漸道:“確定?”
海夕池猶豫片刻,手指了指地上幾個,道:“這幾人我都見過,鄭方沅手下,也就這幾個人還像點樣子。他們來的隱蔽,我未幹聲張,離的遠,大約就是這九個。”
柳一未濟拍拍他肩膀,笑道:“夕池大哥毋須緊張,這事麽,做多了自然不慌了。”轉向柳一漸道:“下麵小船上,我看有八隻槳,打頭的人不出力,應該是九個沒錯。”
柳一明夷道:“咱們去你艙房去說。”
海夕池的艙房也在船首甲板之下,也並不大,除了一張床,別無他物,連桌椅也不見一張。
柳一明夷與柳一漸就在床沿坐下。柳一未濟和海夕池站著。到了艙房之中,海夕池越發顯得麵色蒼白,搖搖晃晃,竟是站立不住。
柳家堡三人也不著急。柳一未濟遞了一杯水與他。
海夕池一飲而盡,過了好一會功夫,慢慢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道:“你們究竟要在這船上找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