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劫途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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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登程,仍是分作三路,沈放與李壁三人當先。
就在昨日夜間,眾人相聚之時,龍雁飛終於吐露口風,今日行至此間,有個秘密所在,有人接應,需要沈放先行前去相見。
此事乃是柯雲麓悄悄告知,似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
沈放一如平常,心中卻是鬱結難當,如同壓了一座泰山。一路行來,雖是敵國,但山河破碎,滿目瘡痍,人間煉獄,諸般慘狀,叫他難過憤懣,卻又覺無力。
自己練武究竟為的什麽,真的隻是替父親報仇?魏伯言先生勸自己棄武學文,告誡自己要做個有用之人。濟世救國?自己始終不覺自己有這麽大的本事。不,是沈放你沒有,還是你不肯,不願?不肯承擔責任,不願付出努力?
隻因那樣太難?這世上什麽不難?
日過正午,眼見離所說接應之處漸近,越走卻越是偏僻。沿著一條小徑前行,朝著一座小山而去。那山或是偏遠,山上樹木得以保全,遠看是一抹又一抹的濃黑。
見所行偏離主道甚遠,腳下艱澀難行,單翃衣終於忍不住抱怨,問道:“沈兄弟,你尋這路怎越走越窄,這是個什麽去處?”
沈放道:“此山中有一老友,甚是富庶,尋他打個秋風,要輛車馬。”
單翃衣讚道:“沈兄相交滿天下,既有好友,自當探望。隻是眼下兵荒馬亂,他這山中……”
沈放道:“他乃避世之人,卻受不得山中的苦,是以雇了不少人,在此山中開辟山田,畜養豬羊,也能自給自足。”
單翃衣更讚,擊掌道:“妙啊,這才是隱世高人,咱們速速前去拜見。”
入山而行,山道寂寥,滿鋪針葉,鳥鳴也不聞一聲。
李壁忽在一處石碑處駐足,停了片刻,點頭道:“原來這就是筆架山。”
沈放道:“大人來過?”
李壁搖頭道:“這萊州無甚名山,我也未曾來過。隻是見這碑文。”伸手一指。
沈放看了兩眼,見碑上不過兩句詩,“山遊悅遙賞,觀海眺白沙。”連落款也無。
李壁道:“這詩是北魏年間光州刺使鄭道昭所作,他曾在此做官,於雲峰山留碑刻頗多,其中《熒陽鄭文公碑》大是有名,我見過拓本,不想就是此處。”
沈放道:“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既然有名,咱們尋去瞧瞧。”
李壁搖頭,斜視沈放一眼,道:“那碑書中載在山陰山間,離咱們尚遠,咱們還是去尋你故友,瞧瞧有熱粥沒有。”
沈放嗬嗬一笑。
筆架山因三峰並峙,酷似筆架而得名。山不過百丈,山峰卻時常雲霧繚繞,故又稱雲峰山。山雖不高,鬆槐林立,怪石突兀,“春桃”、“夏槐”、“秋楓”為三時絕景,景致也是不俗。
單翃衣哪有心思觀景,而且三時絕景,唯獨沒有冬天,進了山間,隻見到處破爛石頭,吃不得的鬆樹,寒煞人的涓流細泉,滿目的窮山惡水。走出兩三裏,絲毫不見莊園模樣,耐不住性子又問道:“還有多遠?”
沈放道:“快了快了。”
此地沈放卻未來過,此際也是腹誹,柯雲麓話說的含糊,隻說此山之中,見了自知,真是活見了鬼。
行走間,忽見道旁都是竹林,鬱鬱青青。單翃衣精神一振,這竹林如此整齊,中無雜樹,顯是有人刻意修此竹道。這小子討厭的緊,倒是不曾騙我,深山之中,果然有人居住。
竹子一年四季葉片不凋,隻是少了些許靈動青翠。北方多是毛竹又稱黃竹、青竹,主幹多是黃青兩色。此間竹林,盡是青竹,夾道兩旁,倒也繁茂。
走了片刻,單翃衣忽地發笑,道:“這個主人家,倒是個有雅趣的。”
沈放知道尋對了去處,已經警醒起來。柯雲麓半遮半掩,此行決計不會一帆風順,李壁兩人都是文弱書生,不該帶著涉險,就叫他們留在此處最好。正自思量,聽單翃衣說話,心不在焉,點了點頭。
單翃衣卻是興致盎然,道:“李大人,你看,這也是個愛竹的行家。這竹林兩邊有意砍伐,左雄右雌,涇渭分明。”
沈放道:“竹也分雌雄?”
單翃衣道:“如何不分。晉人戴凱撰《竹譜》上說,竹有雌雄,雌者多筍,故種竹當種雌。自根以上至梢一節發者為雌。這竹子自下而起,第一分枝之處,單枝為雄,雙枝或是以上,則為雌竹。前人以為,雌竹方多竹筍。此間主人,亦是以此為據,左邊隻留雄竹,右邊俱植雌竹。你仔細瞧瞧,是也不是?”
沈放笑道:“我在臨安,結識過一位陳時老先生,乃是農桑泰鬥,倒也聽聞他一些趣事。”
單翃衣也是肅然起敬,道:“書院的那位陳先生?”
沈放道:“陳先生道,天道陰陽,乃是共理,這花草樹木一般也分雌雄。《齊民要術》中便有載雌雄麻授粉結籽之法。隻是與人不同,這花草樹木,有的雌雄分株,桑樹、柿子、銀杏都是如此,雌樹方能結果。有的卻是雌雄一體,可雌可雄。這竹子便是此類,其開花之時,有三雌一雄之花蕊,花粉混合就能結出種子。”
單翃衣道:“竟有此事,竹子不都是出筍,或者取竹根栽種的麽?”
沈放道:“迸籜分苦節,輕筠抱虛心。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陳先生也是愛竹之人,頗有心得,臨安書院大片竹林,都是他親自栽種。分株、埋枝、移鞭之法,最是簡單,當年即可發筍再生。隻是此三者竹子易老,開花後便死,隻好砍掉。若是以種子種下,長的雖慢,壽命卻長。還有種竹當在五月十三,此乃竹醉日,最是好活。如不想竹子亂長,隻需挖道溝,竹鞭便不會越界。世事皆學問,陳老先生窮根究底之心,叫人好生敬佩。”
李壁頷首道:“盡信書不如無書,陳先生這般,才是真正的做學問。老先生好久未見,小友提醒的是,此番回去臨安,還當前去拜會。”
沈放道:“我這朋友有些怪癖,不喜外客,恐怠慢兩位。容我先行前去支會一聲,勞煩兩位在此稍歇。”
單翃衣正覺疲乏,卻又急著熱粥美食溫床,心道這有何妨,等到了所在,門外通稟一聲便是,豈要如此麻煩。
李壁已經尋了塊大石坐下,道:“那小友速去速回。”
沿竹徑而行,行了片刻,路過一道石橋。橋如飛虹,橫臥溪流之上,樹木掩映,躍然幽邃寧和之意。橋下山溪幾近幹涸,隻有涓涓細流蜿蜒山石之下,若隱若現。過石橋,仍是竹徑宛轉,約莫小半炷香時分,路端終於豁然開朗,下方山坳之間,現出一座宅邸。
宅院白牆圍合,雕梁畫棟,樓閣台榭,隱約可見水池假山。
沈放難掩驚訝,這宅院除卻規模較小,與揚州府無方莊曆險的宅子,格局模樣,竟是如出一轍。
無方莊驚魂一夜,乃是他初出茅廬第一險,記憶頗深。初見無方莊更是與今日一般,都是居高而望,這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心中篤定,此間主人與龍雁飛定是淵源不淺。
行到宅院之前,留心多看幾眼,這宅子古舊,門前五級石階磨的光亮,幾可鑒人,門楣匾額上書“雲程發軔”四字。看落款,竟是大定二十年,金世宗完顏雍的手書。
沈放心念一動,此宅主人竟是個不小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