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
    府署衙門，
    青磚黛瓦堆砌的衙堂，墨底金字的牌匾“明鏡高懸”掛在正中，格外醒目，透著絲絲威嚴。
    而衙堂後的府衙花園，儼然是另一番景象。
    西有池水漣漣，東有疊山聳峙，亭榭掩映，秋日高照下別有一番滋味。
    揚州府尹崔祖鬆一身常服，神情悠然，擺弄著手中琉璃茶盞與府丞牟弼對坐於亭中。
    牟弼的麵色顯然不如府尹大人，將手中的公文拍在石案上，舉起麵前的茶盞一飲而盡之後，長長舒出一口氣。
    “唉，稅銀催得越來越緊了，往年可用糧食折抵，今年鹽鐵，布匹絹帛都可以折抵，若是能運往九邊之地，還能減免一些。今年歉收的厲害，恐怕也是這一層考量，才又添了別的物事。”
    崔祖鬆麵容波瀾不驚，拾起公文，隨意翻了翻，搖搖頭道：“並非如此，我看是九邊之地不寧，財庫緊缺，又要苦一苦江南。”
    “聽聞關外女真崛起，劫掠遼東，是我朝連年休養生息，武威不複。”
    二人交談間，有侍女徐步趕來亭間，屈身與府尹大人通報著消息，“大人，外間京城榮國府公子賈璉來訪。”
    “哦？賈家的公子，怎麽到揚州府來了。”
    方才一直低頭思索的牟弼，開口答道：“應是為了巡鹽禦史林如海的喪事，林禦史是榮國府的女婿，遣人來探望倒也正常。”
    崔祖鬆摩挲著手中茶盞，並沒有起身的意思。
    牟弼又道：“賈家好歹也是金陵出身，閉門謝客不好，還是讓我代大人去見一見吧。”
    牟弼才抬起腳，卻聽府尹大人又囑咐道：“勳貴之門，還是少沾染的好。”
    頷首以示回應，牟弼隨著侍女邁步離席。
    ……
    不久前，
    從林府碰了一鼻子灰的賈璉，引著一眾隨從往東關大街上閑逛。
    揚州府水路通達，為南北要衝，百貨所集，街邊商鋪鱗次櫛比，人流摩肩接踵，比京城裏更顯熱鬧。
    賈璉本就是個鬥雞走狗，貪玩享樂的性子，這一入街市，更是心情暢快，好生遊覽了一番。
    “璉二爺，如今日上三竿都到了響午，若是再不去府尹那拜訪，恐怕得明日了。”
    賈璉身邊小廝，真將他方才的氣話聽進腦袋裏了。
    雖然按理說他是賈家榮國府嫡長子，未來的承爵人，但能不能敲開府尹的大門還不好說。
    一來，當下他隻是白衣，出門在外的顏麵都是賈家一門三公的名號給的；二來，賈家與揚州府的府尹又不是舊相識，人家未必想與賈家往來。
    賈家雖是江南世族出身，但從先祖那輩就去燕京耕耘，如今來說都不能算作本地世族了，若是他前去吃了個閉門羹，豈不是在這些下人麵前更丟了麵子。
    但如今找不到台階，隻能再往上爬了，想著唐衍那張可憎的臉，賈璉心一橫，與周遭隨從道：“走，尋路去府尹衙門。”
    人情往來不過一個利字，自己身上帶了不少好物，使上些錢財見府尹一麵，理應不難。
    賈璉心中打定主意，步子也輕快起來。
    等到了衙門大門前，小廝上前與小吏通信，不多時就有府丞大人出門接見。
    府丞也算是一府的二把手了，竟是走下台階來迎接賈璉，算是給足了他這個公子哥顏麵。
    賈璉的臉上立即布滿了笑意，往前拱手行禮道：“見過牟大人，此番不請自來多有打擾了。”
    牟弼卻是極為客氣，還禮後才應聲，“賈公子此番來到揚州府，旅途勞頓，本官該盡地主之誼才是，說來本官與賈家還有些淵源。”
    跟在牟弼的身後，賈璉邁過衙門大門，聽牟弼相交之意不淺，更是讓他心中竊喜，“臭小子，這遭你算是栽在小爺手裏了。”
    麵上斂笑，賈璉作驚奇狀，“竟還有此事，家父未曾告知，若是我事先知曉，應早來拜訪才對，是小子失禮了。”
    牟弼回身，上下掃了眼賈璉，錦衣綢緞，玲瓏寶靴，腰間係帶掛著兩塊玉佩，手中鏤刻的骨扇價值也不菲，儼然一副紈絝公子打扮。
    眼中的失望一閃即逝，“說來話長，當年本官也不過是一個貧苦書生，往京城考取功名，總該要拜訪些高門大戶。”
    “榮國府老公爺當年立下赫赫戰功，爵位未降，進封國公，在京城裏可謂是風頭無兩，無人能及。”
    “即便如此，本官登門拜訪時，還是受了老公爺接待。閑談中受點撥一二令本官獲益匪淺，老公爺文德武功，品行淳雅，實乃當世豪傑。”
    進了會客廳，兩人對坐，賈璉訕訕一笑，“是後輩不爭氣，讓祖輩蒙羞了。”
    “誒，賢侄妄自菲薄了。”牟弼揮來差役為賈璉斟上清茶，“如今不過及冠之年，往後如何還未可知。”
    這一路上，牟弼說的漂亮話將賈璉心坎說甜了，連連點頭，端起茶盞品了一口以示尊敬。
    “賢侄來此處可是還有事？林府若是有需，直說便可。”
    賈璉客氣道：“還是被牟大人言中了，實是有件事。今早後輩初到林府，方要整理瑣事雜務，卻是被一不知從山野哪處冒出來的小子給攔住。”
    “雖說年紀不大，比後輩還小些，一身武藝與我的隨從僵持不下，竟也奈何不了他。”
    “這遭前來，也是懇請牟大人能出麵。想姑父屍骨未寒，宅院卻被人占住，我心甚悲。”
    賈璉從懷中取出一紫衫木匣置於茶案之上，入眼就見鏤刻獸紋極其精巧。
    “揚州府上商賈雲集，想必一般物事難入大人的眼，這是後輩從京師帶來的一塊血玉珍獸鎮紙，聊表心意。”
    本來以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了，賈璉卻見牟大人收斂笑意，倏忽間換了臉色。
    “如今林府上主事之人應是小……唐少俠，賈公子大概與他有所誤會，依本官之意還是坐下談妥當的好。”
    牟弼抬手將桌上的木匣往外推了推，微微一笑後，又將手收回袖袍中。
    未等賈璉再開口，牟弼起身道：“賈公子暫且在這歇腳，本官事務繁雜不再作陪，便就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