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街，
    顧府，
    夜幕低垂，星光微弱，高聳的朱牆後是燈火通明的顧家正堂。
    從皇城歸來的顧思道更衣沐浴一番之後，竟還不見兒子顧燮歸來，心中也是有些惱火，身披常服，坐於堂上手捧書卷。
    暖爐圍繞在兩旁，其中木炭火勢不衰，周遭四名近侍並眾多丫鬟，嬤嬤待命服侍著。
    或添燈油，或暖茶，各司其職。
    顧思道手捧書卷，卻是無心讀書，今日才知曉了唐衍是個怎樣的人。
    前一日唐衍剛登入府門時，顧思道輕視他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兒，連茶也不奉，以為讓他進門已是給了揚州府四大鹽商顏麵。
    等到唐衍在他麵前一拳斷劍之後，他以為唐衍是個習武奇才，不過武朝有重文抑武的趨勢，顧思道也隻當唐衍是個以武犯禁的莽夫，不必在意。
    而今日堂上問策，唐衍不僅是能引經據典，對答如流的治國之才，更是懂得陰謀手段的毒士。
    真是不知道唐衍自小是接受了何種教育，怎麽能如此全知全能呢，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恐怕他如今的位置，將是唐衍未來的位置了。
    而且武安帝極為看重他，完全不吝嗇說出誇讚之詞，隻要不出大過錯，定會保唐衍的仕途一帆風順。
    長喘出一口氣，就見府上老管家攙扶著顧燮，徐徐登上堂來。
    管家一臉苦澀，不好言語。
    顧燮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衣衫不整，袒胸露懷，臉上更是唇印未淨，離得這麽遠，顧思道似是都能聞見他身上的胭脂香氣。
    這人和人的差距怎麽這麽大，這傻兒子還癡長唐衍幾歲，卻是這幅憨傻模樣。
    “不是叫你早些回府，別出去頑樂太過嗎？你瞧瞧天色，如今是幾時了？”
    喝美了的顧燮對於老父親的慍色，是渾然不覺，笑著應道：“爹爹今日可是誤會兒子了。兒子始終在那養蟹池邊，未曾尋哪處煙花柳巷高樂。”
    顧思道忍耐了一下，繼續盤問，“沒出去作樂，怎得成了這幅模樣？”
    顧燮侃侃道：“爹爹，那唐衍實是個好的，若是有事求於爹爹，定要允了他。那養蟹池，實是壯觀。”
    左右看了看前堂的大小，顧燮生動的描繪起來，“隻是池子恐怕就有前堂這般大，螃蟹住的比人還好嘞，四周暖爐烤的兒子衣服脫幹淨都不覺得涼。”
    “養螃蟹的盡是些窈窕女子，那手法輕柔，養蟹細心，爹爹的口腹，這遭定不會有了差錯。”
    顧燮回想著在池邊歡愉，旁邊湖蟹堆疊與他一般，倒是別有些趣味。
    案後坐著的顧思道臉色越來越黑了，終於按捺不住，與左右近侍沉聲道：“去，拖出去打，打清醒了再拖回來。”
    “是！”
    隻見兩個健壯近侍快步向前，夾起顧燮的胳膊便就大步出了堂。
    堂外哀嚎聲不絕於耳，顧思道的心也越發不平靜。
    終究是自己輕視看人釀出來的禍端。
    武安帝是知曉他有螃蟹這一項愛好，之前甚至讓他取去宮中，在禦書房君臣一起享用。
    也明示了，武安帝是樂見大臣有私欲的，無論是何種欲望。
    可方才聽聞顧燮的話，其中就有大問題了。
    養蟹是在廳堂上，甚至是如顧府這一進一般大的宅院，是贈予他顧思道的，又有侍女在房內招待了顧燮。
    這是什麽？
    這成了權錢色的交易了，是顧思道抹不去的黑點，百般謹慎，今日卻有這一疏。
    見到顧燮的模樣，他還怎能壓得住火氣。
    幸好他之前在禦書房中，與武安帝所說的話，是再三斟酌了的，沒有故意與唐衍使絆子。
    唐衍本就是武安帝要培養的人，若是自己和他關係緊密，豈不是皇帝在增大他這一黨的勢力，哪一黨獨大都不是皇帝最終願意看到的，無論勳貴還是文臣。
    所以顧思道才會竭力撇清與唐衍的關係，還說了些許壞話。
    二人之間的牽扯便隻有江南出身，顧思道是看重唐衍的才氣，除此以外再無瓜葛。
    而這一堂的蟹，被唐衍攥在手中，大做文章的話，顧思道的仕途可就要不保了。
    “毒計施展在老夫身上來了，哎……幸好他唐衍與勳貴有仇啊。”
    ……
    榮國府，
    榮慶堂，
    王熙鳳處理了今日的府上雜物，按例往堂上與賈母問安，聽賈母過問些事，而後便能回院中安寢。
    邁過門欄時，卻覺氣氛一緊。
    隨著她前腳進門，後腳琥珀便將門關嚴實了。
    房內燭火搖曳，今日賈母竟是還沒臥在榻中，衣裝未退，似是等著她來呢。
    王熙鳳猜不出緣由，隻好趕忙俯身行禮，“給老祖宗請安了，今日府上也沒什麽差錯，也沒啥子事勞煩老祖宗做主。”
    賈母輕輕點頭，誇讚道：“自打你管家以來，年年有盈餘，府上大小事也都是有條有理，讓老婆子我省心不少，這覺也睡得踏實多了。”
    聽得賈母的語氣溫和，王熙鳳才敢問著，“老祖宗今日可是有差使？”
    賈母方才的笑臉盡斂，榮國府主母的威嚴顯露，開口詢問，“我聽府上管家媳婦，嬤嬤，丫鬟，近日都在談論著黛玉婚約的事？”
    王熙鳳連忙答道：“正是，與林妹妹有婚約的人名喚唐衍，前幾日來到京城裏，給林妹妹遞過一封書信，外院送信之人已被驅逐出府。他又未曾來府上拜訪，便就沒以此事驚擾了老祖宗。”
    聽王熙鳳的解釋，賈母倒是受用，“他不來，也得想辦法趕他走。府上的那些男丁，都是不中用的，此事交由你去辦吧，不論是威逼利誘何種手段，讓他趕快將婚書交出來便可。”
    王熙鳳正愁沒騰出手來尋唐衍的麻煩，這遭倒是“師出有名”了。
    忍著心中歡喜，連連點頭應下，“是，老祖宗，我定將事情辦妥當了。山間野小子，還想配林妹妹，也不知自己有幾分道行。”
    賈母臉色並未轉好，而是繼續叮囑道：“今日宮中有了消息，大丫頭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事情要做，但也切勿鬧大了，使得賈家顏麵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