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
    往日看著堂上燈火搖曳，總以為十分和煦，今日卻是這般刺眼。
    王熙鳳往堂上一掃，不說端坐在高堂的賈母。
    靠左邊入座的，有大老爺賈赦，二老爺賈政，連東府的珍哥兒，也挨著坐在後麵。再往下就是聽個話音的，賈璉，賈寶玉，賈環等人。
    右邊是賈家婦人的一列，大太太邢夫人，二太太王夫人，留了個空椅應當是她自己的位置，後麵尤氏，李紈抱著蘭哥兒排排坐。
    堂上氣氛嚴肅，本無人抬頭，可等王熙鳳進門，眾人的目光立即匯聚而來，讓本就藏了虧心事的王熙鳳，腿都軟了幾分，平地跌了個踉蹌。
    平兒忙在一旁扶住，低聲在耳邊安慰著，“奶奶，別擔心，還沒過今日呢，事情還有轉機。”
    王熙鳳臉色慘白，木訥訥的點了點頭，隨後掙脫開平兒攙扶的手臂，獨自邁向靠椅入座。
    緊挨著王熙鳳的尤氏，年歲三十少許，秀發盤著高髻，插著鏤空鳳頭金步搖，一雙眸子熠熠生輝，此時有王熙鳳襯托，更多出幾分風韻。
    平時尤氏便與王熙鳳交好，今日卻見王熙鳳這般反常，麵上也不再掛著笑了，甚至是有氣無力的模樣，低聲問候著，“璉二奶奶，這是怎得了？可是生了病？”
    舊時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今日人和聲都似是想隱入塵埃裏。
    “並無大礙，是涼風吹著了，稍有些不舒服。”
    王熙鳳隨口答了一句。
    適時，賈母睜開惺忪睡眼，杵了下鳳頭拐杖，清嗓道：“今日喚你們來，是宣布一件好事。大丫頭封妃的事已經定了，消息是宮中夏總管遞出來的，不會有了差錯，不日聖旨就會趕來府上宣讀。”
    賈母歎息出一口氣，仰頭看向梁柱，似是在追憶往昔，淡淡又道：“上一次聖旨入府門，已有多少載了。”
    “前院後宅的事，你們都籌備好了，不可怠慢。若是失了禮節，讓賈家門楣蒙羞，別怪老婆子我到時候請家法。”
    賈政，王夫人，賈璉，王熙鳳趕忙應是。
    見賈母話語說盡，賈璉突然開口道：“老祖宗，今日我在街市上閑逛，正撞見周貴妃的母族周家府邸正在修葺。上前搭話，卻是得知今年聖上開恩，準許後宮妃嬪年後省親。”
    “如今若是大姐姐她封妃之事已定，怕不是也要在年後省親。榮國府為敕造，用料珍貴，但傳承四代該修葺一番。”
    “更是該新修一個省親別院，以此也能顯出我榮國府的底蘊來，不至於大姐姐在宮裏受排擠。”
    母族不壯，定會不被待見，後宮中更是如此。
    賈珍聞言心中有了計較，“隻單單是榮國府的後花園，實是不夠貴妃省親的排場。不如將窄巷打通，與會芳園連成一處，總共怕是有三裏半大，如此才該是一門雙公賈家的排場。”
    如此一來，跟寧國也能扯上些關係。
    盡管賈元春是榮國府的大姑娘，寧國府定也能稍沾些光。
    兩人的提議，賈母以為有理，偏頭轉向王熙鳳，詢問道：“鳳哥兒，府庫裏如今還有多少餘銀，修出一個大花園可充足？”
    聽賈璉起的這個事頭，王熙鳳一頭撞死他的心都有了。
    非要在賈母麵前賣弄見識，彰顯自己的才能。
    難道他忘了，他們兩個已經將府上的餘銀挪用了，根本就不夠修繕省親別院這麽一大筆開銷的。
    寧國府珍大哥兒還火上澆油，更是要與會芳園連起來，建這般大的一個園林，開銷更是要翻幾番了。
    但如今賈母當堂問起，哪敢說不夠的。
    王熙鳳緊抿了下朱唇，抬頭應答，“老祖宗決定的事兒，自當該辦理妥當了，府上哪有銀子不夠的理。”
    賈母連笑了幾聲，誇讚道：“有鳳哥兒管著家，真是讓我省著心啊。”
    有賈母一言，賈赦，賈政，賈珍，邢夫人並王夫人皆是開口誇讚附和著。
    可誇讚聲進了王熙鳳的耳朵，卻是讓她頭暈目眩。
    這銀子究竟從哪出啊！
    ……
    回到房裏，
    王熙鳳急忙查看榻旁是否送來了銀子，屋子裏翻亂了，床榻都掀了個遍，也不見有銀子的蹤影。
    房中立著的豐兒嚇得不敢吱聲，畏畏縮縮的躲在將牆角處。
    而平兒則是在王熙鳳身後整理著亂象。
    “豐兒，尋到來旺媳婦了？”
    豐兒搖了搖頭，不敢說話。
    “那礦場的來旺兒呢？”
    豐兒再搖了搖頭。
    “莊子上的佃戶也都飛走了不成？”
    豐兒剛要搖頭，臉上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傳遍全身。
    王熙鳳幾近瘋魔，高聲喊罵道：“用著你的時候，卻要當個啞巴，說話，到底怎麽回事了？”
    豐兒抹了一把眼淚，怯生生答道：“回，回奶奶的話，莊子上的佃戶都尋不見了。來旺兒，來旺兒媳婦也尋不見了。船，漁船也開走了，還有那宅子，那宅子早就在幾個月前賣給顧家了，地契早就作廢了……嗚嗚嗚……”
    王熙鳳的腦中似是現出驚雷，麵色蒼白，渾身無力，硬挺挺的跌坐在地上。
    平兒連忙跪地扶著，淚珠在眼眶裏打著轉，“奶奶……”
    王熙鳳大腦一片空白，隻知道她毀了榮國府，府庫現銀近一半被她弄丟了，她從榮國府最精明的管家，變成了罪人。
    前後落差之大，無人能夠承受。
    “奶奶，我們報官吧。”
    平兒輕撫著王熙鳳的後背，為她捋順呼吸，哽咽問著。
    王熙鳳有氣無力答道：“如何報官，本就是放的高利。若是讓老祖宗知道了我將銀子都放出去斂財，怕不是要直接除了我……”
    一主一仆抱在一塊兒，哭作一團。
    半響之後，王熙鳳沙啞著嗓子道：“建成省親別院，至少要二百萬兩銀子，先盡力湊著吧。將這些年攢下的首飾，珠寶都典當了。府庫餘銀五十多萬兩，剩餘的，恐怕將郊外的莊子賣掉幾個也湊不齊。”
    說著，王熙鳳又歎出一口氣，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