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小郡主，賈元春心下一慌，隻記得與家人高樂，竟忘了還有她前來，而且此時還不在殿上。
    連忙喚賈家所出，與她一同進宮的丫鬟抱琴來至身邊，問詢詳細。
    “慶陽郡主不是在偏殿候著，緣何沒同姊妹們一塊兒來到大殿飲宴？”
    抱琴搖頭不知，打聽了一圈才知道慶陽郡主引著一隊人先回皇城去了，“娘娘，說是慶陽郡主遇寒稍感不適，先行回宮了。”
    想想也有王伯陪同，定不會出事才對，賈元春便也放心許多。
    再望向場間，林黛玉花容月貌，唐衍器宇軒昂，倒真是一對璧人。
    聽說唐衍已被破格選入翰林院任編修，想來皇帝是十分器重於他。
    武安帝可不是個昏庸的君主，隻聽讒言就會委以官身，想必唐衍也是極有能為，才會入了聖眷。
    如今再與林黛玉完婚，雖說關係不近，但也算是和賈家有著親情在。
    關係遠近，全看走動頻繁與否，這唐衍未必不能成為賈家的助力。
    念及此，元春心中開始糾結要不要召唐衍來到近前，好言說幾句托付之詞，也是借著她證婚人的身份，不算損了好感。
    賈元春猶豫之間，唐衍已經入席，坐臨賈蘭身邊。
    時年八九歲的賈蘭，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入府的外男，盡管年紀尚小，賈蘭還是聽懂了方才殿上諸人的對話，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眼前的公子是要與林姑姑成婚，在之前似是被老祖宗阻撓。
    賈母在賈蘭眼中就是天大的了，天大的還管不了，那就是更厲害的人物。
    如此念著，賈蘭就更想與之交談了。
    “唐姑父？你如今在做著什麽差事呀？”
    賈蘭偏著小腦袋，一雙烏黑的眼睛打量著唐衍，沒忍住還是問起話來。
    賈蘭是賈寶玉已故大哥賈珠的遺子，算是賈府裏最有出息的一個男丁了。
    唐衍內心倒是也不排斥與他閑話。
    “在寧榮街的那鹽行上，做些小生意。”
    賈蘭聞言倒是皺起眉來，“隻是這般？怪不得老祖宗不同意你和林姑姑的婚事了。”
    自小在國公府邸長大的賈蘭，以世俗眼光看待一個人倒是很正常的事，但隻注意身份地位是不完全正確的。
    唐衍耐心開導道：“伊尹出身賤奴，卻成初代賢相，後為帝師，助湯建立商朝。百裏奚流浪街頭，衣食不濟，但受秦穆公賞識同樣出任宰相。”
    “與人相交，不是看當下是否位高權重，而在德行才幹。”
    賈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你出身富貴之家，衣食無憂更該精進學業，修養德行。如此，你身邊才不會盡是無才無德之輩，而是意氣相投的少年俊傑。”
    正聽得了悟幾分，唐衍便被一宦官喚起，往裏見去見元妃了。
    望了眼唐衍的背影，再掃了眼一旁吃喝的寶玉，賈蘭這般年紀也看出些不同來。
    “無父無母的唐姑父都能有這般能為，我還有娘親在呢，怎可落得太差，成了酒囊飯袋！”
    ……
    漫長帷帳垂地，遮擋著視線，裏間女子的容貌，模糊不能辨認。
    燈火籠罩下，唐衍隻覺得元春的麵龐白的刺眼，若是準確形容的話，如同屍白，令他隱隱有些疑惑。
    未待思忖多久，前方元春開口，溫聲入耳。
    “讓唐公子和林家妹妹受委屈了，這廂本宮代為賠罪。”
    唐衍拱手行禮，應答，“元妃娘娘言重了，有娘娘促成此事，已是有恩。”
    賈元春微微搖頭，鳳冠步搖隨之搖曳，又多折出幾道光彩。
    斑斕顏色，更襯得臉麵蒼白。
    “實該如此，不是本宮的功勞。”
    頓了頓，元春看向始終在一旁伺候的抱琴點點頭。
    後者領悟，與一旁記錄宦官言語幾句，便引著宦官一同走出帷帳之中。
    唐衍以為奇怪，元春竟然還有什麽秘密話與自己訴說。
    “唐公子任翰林院編修是件好事，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原本該入職翰林院的書生，便被唐公子擠下去，發配京外打磨資曆。”
    “重文抑武是我朝大勢，勳貴之門亦是想要書香傳家，終究不過是想擴大朝堂影響。”
    “如此一來，一個小小翰林也是極被看重。翰林院向來是出閣臣之地，勳貴與之無緣，此次好不容易北靜王府施展手段，搶得一個名額，還被唐公子替了下去。”
    “恐怕已是暗中結怨，往後任職要多加小心。”
    賈元春這般吐露肺腑之言，實是讓唐衍沒有料到。
    好言提醒，唐衍很是受用，態度便就恭敬了些，再作揖行禮，“多謝娘娘。”
    元春眸中也流露出欣賞，又輕言道：“往後你與林家妹妹成婚以後，也可多來府上走動。畢竟是一衣帶水的親戚，沒有什麽解不開的仇怨。”
    哽咽了下，穩住情緒，“倘若一日，賈家突遭變故，還望唐公子能幫襯一二。”
    唐衍默不作聲，並不應答。
    有此等反應實也在元春的預料之內，但終究是方才的賣好有效，並沒被唐衍嚴詞拒絕。
    此時，唐衍就是當麵反駁她，她亦不能如何。
    唐衍是皇帝看重，將要冉冉升起的官場朝陽，而她已是行將就木，半截身子已然入土。
    “好，暫且如此。想必唐公子思念林家妹妹已久，你們二人先去商議婚事吧，賈家亦會幫襯著。”
    唐衍頷首退出，有元春此一句，他終於有了和林黛玉獨處的機會。
    為了拉攏他，賈元春還真不惜打賈家眾人的麵子。
    唐衍退出圍簾，從席前略過之時，就聽賈赦提著酒杯，低聲譏諷道：“唐衍，要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頂著皇帝欽點的名頭，往後可不好過了。”
    唐衍停住腳，瞥了醉醺醺的賈赦一眼，冷哼道：“原來賈府大老爺是讀過書的，我還以為字恩侯，隻承皇帝聖恩，自身毫無本領呢。”
    賈赦才怒聲說了個“你”字，唐衍已走到女眷的席位上去了。
    在林黛玉盈盈目光注視下，唐衍來至她身邊，屈身探近，輕聲道：“我來了，隨我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