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天不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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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線杜雲!
“媽呀,是我眼花了麽!這上麵怎麽還有針呢!”毛線下意識地伸手擋住眼睛。
“你眼沒花,就是針!”毛瑾慢悠悠地道。
“媽!你走路怎麽沒聲!”毛線撲棱一下坐起,“你嚇死我了!”
“騷瑞!”毛瑾撇嘴,將手裏的針線遞給她!
“幹嘛?”毛線不解。
“不是嫌我話多麽,給你根針,你把我嘴縫上!”毛瑾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哎咦!胡攪蠻纏!一點兒道理都不講!”毛線扭過頭,不再理她。
潮乎乎,濕溻溻的床單黏在灼熱的肌膚上,像是一塊鐵粉附著於磁石,難分難解。
“媽!”毛線喊了一聲,她想說,咱回家吧!
“哦!”毛瑾淡淡地應了一句,什麽都沒問。
“睡吧!”
“嗯!”
燈光滅了,屋裏有兩次翻身的動靜,月光爬上樹梢,躲在樹影背後向屋裏覷探,娘倆背對著背,誰都不搭理誰,空氣裏隻有細弱的呼吸在遊蕩,拔絲一般,若有若無,似斷非斷。
如果說往事如浮雲,那麽,此時此刻,飄蕩在娘倆腦海裏的是同一片浮雲。
毛線5歲那年,也經曆過這樣一個悶熱難耐的夏天。
娘倆擠在工地的活動房裏用石膏板搭建的房屋,沒有空調,隻有一架折了半條腿的吊扇,她就躺在吊扇下的涼席上,聽著它嘎吱嘎吱費力地轉了一圈又一圈,老驢拉磨一般。旁邊躺著王鑫遠,再過去一點,她媽側躺著,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搖著蒲扇,煽煽這頭,煽煽那頭。
毛線並不想挨著她媽睡,那種天氣,實在是太熱了,可是她又不能放棄那樣一個悶熱的床位——王鑫遠已經霸占了中間地帶,她若是主動退出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毛線常常趁著王鑫遠睡著時,偷偷將他踢到腳邊,可是每每睡醒,發現他又滾回了娘倆中間,為此,毛線很是懊惱,每天睡覺都是磨蹭了又磨蹭,非要耗到王鑫遠睡著,非要把他踢到腳下,才能安心入睡,然而,無論她如何堅持,第二天醒來時,王鑫遠一定會橫在她和她媽之間。
哦,那時王鑫遠還不叫王鑫遠,他叫王三金……
記憶像是一塊浸過水的毛巾,濕溻溻地掛在哪裏,無論擰了多少遍,都無法攥出全部水分。
“睡了麽?”毛瑾問。
“嗯!”毛線輕哼了一聲,好似馬上要睡著了,又被驚醒一般。
“熱吧?”
“嗯!”
“熱也得受著,冷也得忍著。”毛瑾道“你若是決定一個人生活的話,這將會是常態,甭指望有人噓寒問暖。”
“噢!”毛線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像一隻突然被提上岸的魚,有些慌亂,有些掙紮,還有些決絕。
毛瑾輕歎了一口氣,對眼前這條可憐的魚
兒,除了放生,別無選擇。
娘倆一夜無話。
毛線沒有再提空調的事,像是成心跟誰慪氣一般,悶悶地,一聲不吭地接受著悶熱的襲擾。
好在這樣的天氣沒有持續太久,她到鄉下的第三天,暴雨來襲。
毛線心情大好,門窗四開,抱著書涵在窗戶後麵聽雨。
她說“這真是一場及時雨,雨再不來,我就要熱死了!”
“是啊!老天爺仁厚!在將要熱死之前送一場冷雨,在將要凍死之前送一場暖陽!不會沒命地熱也不會要命地冷,天不絕人!”毛瑾感歎。
不一會兒,邢大媽送了雨鞋雨衣來。
“大姐,您別去了!我們去就成!”邢大媽也是一身雨衣,黑色的膠皮雨鞋,全副武裝的樣子。
“去哪兒?”毛線問道。
“下地撿桃啊!”邢大媽笑道。
毛線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的樣子。
“眼下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這一場暴雨過去啊,果子就得打下好幾層,容易爛!”邢大媽說著看了毛瑾一眼,道“幸虧有你媽在!”
毛線下意識看向她媽,心說,她媽不是要把打壞的果子拉回去賣了吧?
“媽!你別去!”毛線伸手拉住她,暗暗使了個眼色。
“怎麽?”毛瑾自顧自地套上雨衣。
“缺德!”毛線道。
“嗯?”毛瑾側目,“嘛意思?”
“沒嘛意思!”毛線眼珠子轉了兩轉,道“就為了賣這點桃,再把客戶作沒了,劃不來!”
“哎呦!”毛瑾氣得差點兒一巴掌怕拍死她,“在你眼裏,你媽我就是那麽一個人麽!”
毛線靈巧躲過,“沒準兒!都說無商不奸!”
“毛毛啊!你誤會你媽了!”邢大媽聽著拉過毛線的手道“這些桃啊,你媽都是按市價收的!”
毛線微愣,原來是個冤大頭啊!
邢大媽看了眼毛瑾,又看向毛線,笑著解釋道:“你媽讓我們把那些被雨水打掉的桃子收回來,洗得幹幹淨淨的,再曬成桃幹賣!”
“這也行?”毛線看了她媽一眼,表示懷疑!
“行的!還特別好吃呢!”邢大媽笑著按了下她的手道“你媽可是給我們村裏人幫了大忙了!”
炎炎夏日,城裏人都盼著下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可對於果農們來說,下一場雨,收入就縮一成,若是遇上這樣的暴雨,那簡直是血本無歸了!誰還顧得上撿地上的,搶收枝上的都來不及!
前年西紅柿長得好,人們都以為大豐收了,能賣個好價錢,結果突然來了一場暴雨,打落半地的柿子,很多人家幹脆都不收,直接讓爛在地裏了。
“為什麽呀
?”毛線不解,照這麽說的話,產量減半,價格應該會上漲啊!為什麽不收!
“雇一個人摘一天西紅柿,按采摘量人工費大概在一百到兩百之間,西紅柿的收購價才兩三毛錢,劃不來!雖說爛在地裏沒收入,可好歹不用倒貼吧!”邢大媽道。
毛線吸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菜賤傷農,菜貴傷民!”毛瑾哼了一聲,大胯從毛線腰上擠過,“真是笨得可以!一點兒沒隨我!”
邢大媽朝毛線笑笑,“你媽很厲害的,總有辦法幫我們解決難題!”
她這說的是實話,毛瑾有頭腦,日子過得又仔細,她教人把扔掉的白菜葉收回來,用剪刀修一修,洗淨晾幹,做成醬菜;把小不點的紅薯上鍋蒸好,晾曬成紅薯幹;用白蘿卜纓子醃酸菜……
總之,她把很多他們原本他們丟棄不要的東西都撿回來想方設法地變成了錢;她先前還有點瞧不上,覺得毛瑾過於仔細了,她專門撿著吃那被蟲子吃了半邊的桃子,被蜜蜂鑽了眼的梨子。邢大媽拿了好的給她,笑說,我們農村最不缺這些東西了,咱自己家的東西,幹嘛不吃好的!
毛瑾笑笑,說,這也很好啊,都是一點點長出來的,扔了多可惜!
邢大媽也跟著嚐了嚐,她意外發現,那些長得歪嘴斜眼的、崩了口的、被蟲子吃了的、長殘了被她用來喂豬的瓜果,總是分外鮮甜……
如此,一來二去的,就有很多人尋到他們家來,這個問,家裏的杏太多了,咋辦?那個問胡蘿卜要爛地裏了,咋辦……
毛瑾就一句好說!
她總有法子變廢為寶,化腐朽為神奇!
這樣,往來她家的人就更多了,邢大媽一家在村裏的威望也越來越高,出來進去的,老遠就有人跟他們搭話,以前沒有來往的人家,也開始走動了,甚至還有不少人張羅著給她家倆兒子介紹對象……
她心裏清楚,這些,都是人家毛瑾的功勞。
鄉下人勢力又實惠,不管這個那個的,能把錢落到口袋裏,比什麽大道理都好使!
“不值一提!”毛瑾擺了下手,抖了抖雨衣,一臉傲嬌地衝進了雨幕。
那一日,毛線感慨良多,她決定不再勸說她媽舍下這個菜園子了。
接下來的幾日,毛線也跟著她媽下地,她也穿布鞋,戴草帽,著碎花的棉布長裙,拖大大的竹筐,一頭裝著書涵,一頭裝著瓜果,如尋常婦人。
鄉下的日子過得隨意又懶散,慢鏡頭一般,一幀一幀走得很慢,行走在鄉間小路上,宛如在夢境中穿行,偶爾經過那片尚未長成的山,她會想起杜雲,想他是否安康,如小山一般健碩……
直到鄧麗霞的一通電話,將她拉回現實。
“我懷孕了!”
鄧麗霞道,聲音裏透著些許驚喜,於毛線,是驚嚇。
她要沒記錯的話,鄧麗霞才前不久才剛剛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