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自由的酸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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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線杜雲!
電話那頭沉默,半天沒有動靜。
應英這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剜去了一塊,尖銳的疼痛紮著胸口,身子不由地抽了一下,她靠著床頭,深呼了一口氣。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咳,緊接著,他道“媽,你別瞎想,好端端地說什麽死呀死的,不吉利!”
“兒子……”應英一張嘴那疼痛就滋滋地往上躥,這導致她出口的話有些走音,她用力屏氣,緩了下,道“你說句實話,別讓媽死不瞑目!”
電話那頭又沒音了,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微弱又堅定。
應英突然感覺胸口悶得厲害,有些喘不上氣來,她不耐煩地朝電話那頭吼了一聲“你倒是說呀!”
“不會馬上……”
應英屏住呼吸,等著他說完。
“我會跟她在一起!”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輕,細若遊絲。
可應英還是聽清了,一行燭淚順著從她眼窩一路向下,淌進脖子上的細紋裏,任她怎麽抹,都抹不幹淨。
“兒子!”應英好半天才提氣一口氣,一開口又潰不成軍,她狠狠咬緊牙關,將眼淚和著疼痛一起咽下,穩了下情緒,道“既然這樣,你就當媽現在就已經死了吧!”
說罷,她不顧電話那頭的叫喚,急急地掛斷,順勢撲倒在床上,放聲痛哭!
她將頭深深地埋進枕頭裏,像隻鴕鳥一樣,露在外頭的身子跟著一抽一抽的,像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在做著無聲的掙紮。
饒是她隱藏的很用力,門外的杜宗明還是聽到了動靜,他輕咳了一聲,朝屋裏喊話“應老師,該吃藥了啊!”
沒錯,離婚之後,他喊她應老師,她喊她杜老師,就像年輕時剛認識那樣,他們各說各話,各吃各飯,他們不再麵對麵地坐著,一個盤子裏吃飯,他們會有意避開對方正對麵的位置,在旁邊坐下,安靜地扒著自己個碗裏的飯,偶爾抬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兩句……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相遇時候的樣子,可是,又好像不太對勁兒。
具體哪裏不對勁兒,杜宗明也說不上,總之,在成功擺脫應英控製重獲自由身的第一個晚上,他失眠了!
他躺在偌大的雙人床上,卻仍是隻占據了外邊的一小半,輾轉反側,睜眼閉眼,再睜再合,就這樣熬到淩晨五點鍾的時候,一骨碌爬起來,下地打豆漿去了——應英這嘴巴是越來越叼,說是外麵買的豆漿摻水太多,沒有豆香味兒,他就不得不學著自己去打豆漿,不成想,這一來,還真上癮了,外麵買回來的豆漿,是一口都喝不下了!
“這人的毛病啊,都是慣的!”
杜宗明瞧著在沙發上躺著的應英,搖頭感歎,這老太太多會兒開著空調睡都不知道拿個毛巾被蓋著,回回都得他給蓋!
他走了兩步,還是折回來,去應英那屋拿了毛巾被給她蓋上,能怎麽辦呢,都這個歲數了,現改也來不及了,繼續慣著唄!
應英掀開一點眼縫,瞥了杜宗明一眼,無意識地哼了一聲,杜宗明立馬俯下身來,在她肩上輕拍了兩下,哄孩子一般柔聲道“睡吧,還早呢,再睡一會兒啊。”
瞧著應英又合上了眼,他這又拎著拖鞋光著腳丫子奔廚房去了。
他一手拎著一隻拖鞋,抻著脖子躡手躡腳地走著,每走一兩步還得回頭看看,生怕自己動作太大驚動了夢中之人。
沙發上的人微微撩起一點眼皮,透過狹小的眼縫,瞅著跟鴨子一般滑稽的男人,輕哼了一聲,終於放心地睡了。
是的,應英也是一宿沒睡。
她這一晚上都在等著天亮,看杜宗明會不會如往常一樣……一切照舊,跟她預想的一樣,應英長籲了一口氣,沉沉地合上了眼,唇角微微勾起,吊起一抹笑意——與牌桌上莊家的笑容雷同,有點一切盡在把握的意思。
離婚,於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形式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容可控!
杜宗明還是接到了杜雲的電話,問家裏天氣好?吃得好?睡得好?七七八八地問了
一大圈,最終落在了他媽的病上,老太太身體可好?心情可好?
杜宗明大手一揮,好!都好!能吃能喝能睡還能氣人!要多好有多好!
杜雲那邊沉默了半晌,道,爸,我這一陣,真的回不去,你就替我多擔待著點……
杜宗明一口應下,甭客氣,咱爺倆誰跟誰,這兒子我替你先當著!
不等那頭回話,他又嘀咕道,我這一輩子盡給你媽當孫子,也該長長輩份啦!
杜雲微愣,又問,爸,你和我媽真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好著呢!杜宗明擺擺手,掛吧,忙你的吧!男人要以工作為重,別老婆婆媽媽的!
杜雲那邊應了一聲!又囑咐了一句,爸,你也要注意身體,我給你的錢,你自己個悄麽地花,別存著,回來又叫我媽發現了,咱爺倆都不好過。
杜宗明幹咳了一聲,道,行了,知道了!掛吧!
剛說了掛,他這邊又補了一句,兒子你得努力呀,你跟人家那姑娘差距有點大,人家不說,你心裏得有數!
杜雲哎了一聲,說知道了。
杜宗明又道,你得好好努力,縮短這種差距,叫人家提出來,可就不好聽了。
杜雲又應了一聲,杜宗明這才滿意地掛斷了電話。
他伸手摸了下褲子的左口袋,又不放心似的拍了拍——這個月中,他將會迎來一筆完全由他自己的支配的退休金,對於零花錢從沒超過兩百塊的杜宗明來說,這無疑是一筆巨資,他得好好地規劃一番。
“我得一次性都花光!花個痛快!”杜宗明這手又忍不住捏了捏口袋,裏麵裝著他平生最重要的家當一本用來證明他的自由身的離婚證;一張可以實現“財務自由”的工資卡;一個可以讓他自由行走的身份證!
接下來的日子,杜宗明總是格外小心,每隔幾分鍾,就要伸手摸摸口袋,確認一下這幾樣東西是否好完好地待在口袋裏。來補習的學生發現杜老師除了推眼鏡之外,又添了摸口袋的毛病,為此,學生們爭執不休,一半說,杜老師有強迫症,一半說,杜老師有健忘症,吵到最後,索性一起來找他評理,問到底是強迫症還是健忘症?
杜宗明立馬板起了臉,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你們爹媽花錢給你們補課讓你們研究我來著?你們不看課本看我做甚?我都這把年紀了,臉上還能開花是怎麽著!
教訓完孩子們,他又下意識地捏了下口袋,心裏有些莫名地暢快,像一隻被困在魚缸裏的魚兒,突然就見了天日,渾身上下都搖擺著解脫的氣息,這種感覺,怎麽說呢,激動,期待,高興……杜宗明最後想到了一個時髦的詞兒酸爽!
是的,酸爽!
他還想起了很多話,諸如,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咱老百姓呀,今兒個真高興呀……等等,他總結了一下,發現這些句子末尾,都透著一股子酸爽的味道!
離發工資的日子越來越近,杜宗明越來越緊張。
那日一大早,他就拿了個黑色的塑料兜去銀行裏候著,一直等到下午兩點十四分,手機上收到了工資到賬的消息,他很激動,舉著銀行卡跟櫃員說“我要取錢,全部!”
櫃員小姐接過卡看了一眼,說“老先生,您可以去外邊的自動取款機上取呀,二十四小時自助服務,很方便的。”
“我隻相信櫃台!”杜宗明搖頭,執意要在櫃台上取——打結婚起,他的工資就交給應英了,起先是存折,後來是銀行卡……這些東西經他手的次數實在是有限——他,還不會在外邊那小格間裏自助取款。
這讓他有些難為情,臉上明顯有些掛不住了。
櫃員小姐看了他一眼,好脾氣地點頭,幫他將所有的錢取出來,點了一遍,又交給杜宗明點。
杜宗明左手捏著票子,右手拇指迅速在唇邊噌了下,沾著唾沫一張一張仔細數過,最後抽出兩張,將剩下的遞給櫃員小姐“受累再存上!”
說這話時,他的腦袋一直縮著,幾乎要嵌入胸腔裏去了!剛剛還活蹦亂跳的魚兒瞬間就萎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