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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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線杜雲!
    於是,婆婆再牢騷的時候,她會先吸一口氣,平息下心裏的不滿,默默念叨,人家兒子是我的,之後,滿臉堆笑地湊過去,呀,真是的!媽,您眼神真好,我都沒看到;媽,您可真仔細,要不文君總說您會持家呢……
    她起先會刻意做出一副低眉順眼討好的樣子,把一些讚美誇獎的詞匯捏碎,不著痕跡地揉進嘴裏,仔細咀嚼了再吐出來,假裝自己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媳婦。慢慢地,她發現那些話被自己說得越來越真誠,甚至可以是毫不費力張嘴就來!
    與此同時,她也發現自己正在被婆婆接納,她偶爾會跟自己說一些俏皮話,悄悄朝她擠眉弄眼,用麵部表情暗示她真正的目的。
    辛慧突然發現,一向端莊優雅高高在上的婆婆原來也是一個尋常的老太太,她也長皺紋,也會對著子女撒嬌賣萌,也有表情管理不善的時候,也像所有的女主人一樣對自己的領地有著本能的防守意識。
    辛慧那個時候突然想到一個趣事,如果說家家都有一副牌,家庭成員就像是一桌麻友,那這坐莊的,隻能有一個,可以輪流,可以替換,但是,不能沒有。
    在婆婆的領地,她完全沒有必要爭著去坐莊,反正,莊家向來都是輸贏翻倍的!而辛慧,更喜歡做一個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麻友,玩得是心跳,圖得是樂嗬,輸贏什麽的,不重要!更何況,人家坐那麽多年莊了,她一個新人,怎麽都得有個謙卑的姿態不是,在單位上班見著領導還得一點頭二哈腰三搖尾呢!婆婆可是個她的大股東啊!人家投資了那麽大兒子的,好歹不得掙個麵子麽!
    如此,辛慧好像一下子就開了竅,跟劉文君的二婚生活,竟然無師自通地有了點如魚得水的意思,這臉上的笑意,怎麽都摟不住!
    毛線瞧在眼裏,甚是欣慰。
    拋開辛慧是繼父老王的外甥女這一層關係不說,辛慧還是一位剛強的母親,一個背負著責任和使命的職業女性,毛線始終記得那日她強裝歡笑被人拆穿之後崩潰流淚的模樣——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麽現實又殘酷,沒有誰可以真正隨心所欲地生活,她們都過了那個像小孩子一樣開心就笑,難過就哭,可以隨心所欲發泄自己情緒的年紀。
    “挺好的!”毛線由衷地感歎道。
    她平常不大會跟人拉家常,也不甚喜歡,她討厭這些婆婆媽媽的瑣碎,覺得那些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在這上麵的女人,都是愚不可及的。
    在人前抱怨跟在上帝麵前祈禱是一樣的,不頂個屁用!
    可今兒聽辛慧絮叨她的婚姻生活,毛線竟然有點羨慕,她想,換了她,怕是沒有這樣的勇氣重新開始的,或者說,她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以這麽快的速度恢複元氣的,瞧辛慧現在這一臉幸福的小樣兒,跟之前那個怨婦完全是判若兩人呀!
    “這不你教我的麽!”辛慧拉著她的手道“人啊,總得朝前邁一步,好與不好的,總得邁出去才知道。我如果還跟柯明死磕著,這會兒怕是早就抑鬱致死了,哪有現在的好日子……”
    說到這裏,她話鋒一轉,道“即便往後有一天不好了,我也不怕了!”
    她這倒是實話,辛慧是經曆了一次婚姻的人,劉文君作為律師更是看盡了人世的醜陋,故而,他們並沒有給對方畫一張美好的大圓餅。
    辛慧的婚前財產,劉文君早早地幫她去作了公證,道,這是上一次的婚姻所得,侵染了你的血淚,理應由你獨家持有。與此同時,他還公證了一份婚前協議,承諾若是他和辛慧的婚姻一旦出了問題,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必須無條件地分出所有財產的一半給辛慧,算作對她的補償。
    他說,身為一個律師,算計利益已經成為我的本能,雖然大多時候,我把自己定義成為一顆好蛋,但是,也保不齊會有變質的一天,我希望,到那個時候,你會勇敢地踢了我這個混蛋,大聲說,滾蛋!
    辛慧亦笑,道,好呀,保證不手軟。
    她那個時候才明白,幸福婚姻並沒有什麽標準模板,無非就是一手作最好的準備,一手作最壞的打算,各自盡力而為吧!
    午飯後送走辛慧,毛線這心裏還是有些
    不太平。
    最近出現在她生活裏的幾個女人的臉一直在她腦海裏交疊,王海蓮,郭曉曉,宋唯,辛慧,鄧麗霞……她突然發現了一個她們身上都有的特質,那就是,真實。這一點,是她所不具備的,盡管大時候她都以真誠示人,可是,她從未正視過真實的自己。
    她討厭走馬觀花似的相親,更討厭被人貼上各種子虛烏有的標簽,可是,她也常常不自覺地給別人打標簽,沒有分毫的猶豫——她有一雙世俗的眼;
    她討厭別人以貌取人嘲笑她肥胖的身體,可是她也曾為了顯瘦大冬天的隻穿一條單褲,也喜歡那些長相俊美的男性,甚至為了達到某個人的審美需求而特意減了肥繼而吸引了更多的目光——她有一顆虛榮的心;
    她常常打了雞血似的唱高調,給身邊的人指點迷津,可一旦事情輪轉到她身上,她立馬縮回堅硬的殼裏,躲得遠遠的——她有一雙怯懦的腿腳。
    她總是喜歡表現得不可一世來掩飾自己求而不得的內心,並豎直了耳朵聽取四方的聲音,深藏悲喜——她有一對自卑的耳朵。
    她老是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並戴上一張無所謂的麵具來掩蓋自己對未來的不可控而產生的焦慮和惶恐——她有一張虛偽的嘴臉。
    整個下午,毛線都沉浸在對自我的深度剖析裏,並給了一個肯定的總結像她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有愛人,活該一個人孤獨終老!如此,她又發現了一條,其實骨子裏,她是個有點喪的人,遠沒有她表現的那麽激昂!
    臨近傍晚的時候,毛線還是出去了一趟,臨走前找了尼雅,問她借一件護士服。
    “在醫院了呀!”尼雅微訝,心說誰會往家帶護士服呀?再說醫院都有統一清洗消毒的地方。
    “哦!”毛線點頭,道“那你幫我找一件你的白襯衣吧,要長款的。”
    她知道尼雅有很多白色衣裳,找一件類似的,不太難。
    “跟護士服比較像的?”尼雅眼珠子一轉,又想歪了,心說她姐該不是有什麽特別用途吧?現在可不是好時候啊,肋骨還裂著呢!
    “是!”毛線道,並未留意到她的眼神。
    半個小時後,一個穿著白衣白鞋,戴著醫用一次性口罩的女人出現在中心醫院的住院部裏。
    她尋著病房外貼著的名字一個個找過去,最後在一個床位前停下。
    正值晚飯時間,家屬都出去打飯了,病人也隻有兩個,都在睡覺,房間裏的燈都沒開。
    她尋著樓道裏的燈光看過去,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牛皮紙袋往枕頭下塞去,不料她手伸到一半,就被人給捉住了,他手背上還有輸液埋的針頭以及半管回流的血液。
    “不要你的錢!”男人道,他鼻息有些微弱,似乎怕自己表達的不夠清楚,又重複了一遍“不要!”
    “要老師,我本人是非常欣賞您的骨氣的!不過,這錢也不是白給的……”
    床上的男人哼了一聲,帶著病態的鄙夷,他就知道,毛瑾那個老財迷教育的女兒會是這個德行,真是一點也沒隨了他!
    “聽說您這手術費用要五萬塊,而您不做這個手術的話,後果不堪設想,隨時會有掛掉的可能!”毛線索性一把扯了口罩,道“那這就算是救命錢了……您給了我一條命,我現在還您一條,咱們從此,兩不相欠!”
    男人怔了一下,右手倏地垂落下去,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近似抽搐的嫌惡!
    “當然,如果您覺得給我一條命這種說法,對您來說,是種侮辱的話……”毛線冷笑了下,身子彎下去一點,不輕不重地道“您完全可以把這錢當作是您售賣精子的報酬,五萬塊一顆,不便宜了!”
    男人猛地抬手,想要給她一巴掌,觸及那沉甸甸的紙袋子,竟脫力一般無聲地瑟縮了,他用小指勾了下被角,壓住紙袋的一角。
    毛線兜在衣袋的手緊了又緊,嘴唇咬了又咬,最後,生生從顫抖的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