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自尊是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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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叫我團團!
    過年了,媽媽依舊每天出車,因為夜班叔叔回老家了,每天晚上她要跑到八九點才會收車。還好親戚朋友們知道她的工作性質,這幾年過年很少來家裏拜年,都是找一個時間去外麵吃頓飯聊聊天就好。
    王勝男不喜歡假期,因為這意味著家裏隻有她和爸爸兩個人。平時周末的時候,她一覺起來,爸爸早就沒影了,休息日對他來說,不過是和朋友一起打牌喝酒的日子。可過年不一樣,家家團圓,即使不願意團圓的家庭,也被節日關在了一個屋簷下。
    雖然春節假期隻有一周,但這一周對王勝男來說,卻比一年還要難熬。上學的時候每天都要六點起床,好不容易放了假,想著睡個懶覺,每天七點半,爸爸準時打開收音機,音量一定要確保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清晰地聽到。
    這一周裏的每一天,王勝男都是被收音機準時叫醒,然後把被子蒙在頭上,試圖繼續睡,但終究隻能聽著爸爸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為了避免和他打個照麵等到他進了自己的房間,再迅速地起床穿過客廳去衛生間洗漱。
    每當這個時候,王勝男就很羨慕媽媽。爸爸每天晚上醉醺醺地回來,把他們房間的燈開得亮亮的,電視聲音大到她的房間都能聽見,媽媽依舊睡得很死,爸爸要吵架,還得先叫醒她才行。
    不過說歸說,每當想到這一點,王勝男對媽媽,更多的是心疼。這種睡眠質量,是十幾年的婚姻中爸爸我行我素不肯為媽媽做半點讓步逼出來的,也是每天的高強度勞動累出來的。王勝男永遠都不能明白的一點是,為什麽連她都能看出來爸爸一點也不在乎媽媽,媽媽自己卻就是不願承認呢?
    雖然大部分的親戚朋友不會上門拜年,但是偶爾還是有些人會來的。每當這個時候,就到了爸爸表演的時候了。他會圍上家裏唯一一條粉紅色的圍裙,笨手笨腳地做幾個難吃的菜,在廚房的水池裏留下一堆自己不會洗的碗,然後對客人們說上幾句“我都說了跑車太辛苦讓她別跑了,她就不聽。我隻能在家把後勤工作做好”一類的漂亮話。而王勝男,隻能在旁邊規規矩矩地坐著,配上乖巧的微笑,在心裏翻上無數個白眼,等客人走了以後,喝醉的爸爸睡著了,才能小心翼翼地收拾他留下的一片狼藉。
    爸爸是刑警,有案子的時候經常好幾個星期不回家。可沒案子的時候,他也很少按時回家。家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旅館。一周裏他大概能和妻女吃一兩頓飯,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深夜醉醺醺地回來,叫醒媽媽和她吵架。
    今年過年,大姑和大姑父來家裏了。大姑比爸爸大二十歲,從年紀上講足以做爸爸的母親了,爸爸從農村來到城市最初的那幾年,也全靠她和大姑父照顧。往常都是他們一家去給大姑他們拜年的,今年反過來了,是因為大姑有話跟王勝男說。
    王勝男自己也猜到了,所以他們來了家裏,她隻打了個招呼,就說作業多回自己的房間做作業了。沒想到大姑還是推開了房門,站在了她的書桌旁邊。
    “團團,你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很乖的,怎麽你爸說你兩句,你就不理他了?這可不是個好孩子了。”大姑直奔主題,居高臨下。
    王勝男想起那天爸爸的話,眼裏立刻就有了眼淚。她從小就對髒話有著一種生理性的厭惡,偏偏那天爸爸用了她在這世上聽到過的最肮髒的汙言穢語,把一把刀子狠狠地刺進了她的心髒。即使已經過去一年了,王勝男還是會經常想起那一天,每一句話都清晰的好像剛剛聽到一般,即使抬起頭,也阻止不了眼淚的下落。
    “大姑,你知道他罵我什麽嗎?他罵我的話,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就是因為我開玩笑說他不該送禮,他就用那麽些難聽的話罵我,踐踏我的自尊。他之後還打我,拽著我的頭發把我拖在地上,踩著我的臉打我,打得太狠,我媽怕他打死我,把他拖回房間鎖起來,他差點把門都拆了你知道嗎?”王勝男強忍著眼淚,聲音顫抖著說道。
    “那又怎麽樣?他不過是罵了你幾句,打了你一頓嘛。那個家長不打孩子的?要都像你一樣,日子就都別過了唄。我小時候跟著你奶奶幹活,架子車太高了夠不著,你奶奶還不是抬手就是一巴掌。要我說,你就是日子過得太好了,這麽一點就受不了了。”大姑努力地做出長輩的姿態來,但王勝男還是在她眼裏看出了不屑。
    “這不是重點,他侮辱了我的自尊!”王勝男的聲音高了幾度,這句話她對媽媽說過不止一遍,媽媽的回答是“矯情!你就抱著你的自尊過去吧”。此時此刻,王勝男並不期待著大姑能有什麽和媽媽不一樣的回答,隻是越是沒人聽見,沒人在意,她就越要說出來,哪怕提醒自己要在意也好。
    “自尊?自尊是個啥?你這個姑娘就是讀書讀傻了,要是放在過去,飯都吃不上,我看你還在乎什麽自尊不?你看看你現在,說起這個眼睛裏都能噴火,哪裏像個聽話的好孩子?”大姑沒了耐心,丟下這麽一句就推門出去了。
    隔著房門,王勝男聽見了熟悉但厭惡的劃拳聲,還有爸爸和大姑父的笑聲。她看著眼前的英語那些熟悉的字母卻漸漸模糊起來。正如那一天爸爸罵她的時候,她強忍著眼淚假裝在做數學作業一樣。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了英語報紙上,王勝男終於忍不住,丟開報紙哭了起來。盡管她知道隔壁的眾人根本聽不見自己的哭聲,她還是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就算沒人看得見,她也不願示弱,輸掉這場沒人在乎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