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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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隕琉瑆!
    慕容瑾偶一日上街,竟在蒲郡的酒樓中發現了十五。
    “若不是我告密姑姑你的事,你恐怕也不會被廢武功,我想你現在應當很恨我。”十五直截了當。
    慕容瑾眉心微收,言道“我早猜到是你。”
    “先前我內心也有幾分愧疚,現在看你武藝不減反增,我便沒什麽好說的了。”
    十五竟然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要殺要剮隨你便。”
    慕容瑾嘴角一平,將琉瑆一收“我不會殺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先回答我,你為何在此?”
    十三眼眸中劃過一絲哀傷“北漠易主,總司殺自戕,如今,暗司處已經蕩然無存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們暗司處的殺手都已是無家可歸、身中劇毒之人了。
    由此,慕容瑾便建議讓他們歸屬劍宗,以後成為劍宗逍遙客,好歹有個歸宿。
    蕭笠晝夜不息的努力終是有所回報,青出於藍勝於藍,這解藥中最重要的一味藥來自藥穀後山,十年才開一株,藥量稀少,而藥房也根本沒得賣。
    “冰美人,這裏是十二顆藥丸,你自己留一顆,剩下的可以給那些殺手。”
    慕容瑾緩緩接過藥盒,麵上無甚表示,眼眸裏卻盡是從心底湧上來的感激。
    蕭笠倏得上前一步,抓住她的雙肩“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我很厲害?你是不是考慮跟了我?”
    蕭笠眼中的期待之情儼然要溢出來了,慕容瑾微微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後深吸了口氣。
    她緩緩推開蕭笠的手“蕭笠,你想要的,我給不了。但,我們是朋友,對嗎?”
    聞言,蕭笠的臉色立刻暗淡了下來,眼眉一轉,便默然後退了幾步,離她稍稍遠了點。
    “嗬,我早該知道是如此。”他嘴角掛著的是淡淡的自嘲。
    待他抬眸,往日風流的桃花眼竟蒙上一層傷感,看起來像個受傷的孩子。
    “其實,我也很疑惑,也許你們覺得我表裏不一我爹在不歸路上越走越遠,阿瑾,你覺得我這個做兒子的,該當如何?”
    慕容瑾也倏爾愣住了,她沒想到蕭笠竟將話鋒轉了向。
    “這,便要看你自己了。若你堅信你爹所為之事有違道義,便執著自己的原則。若你隻是因離不開你爹的羽翼和庇護,也許,你大可冒險一試,或許結果比你所預想的好。”
    阿瑾這一番金玉之言著實讓蕭笠恍然大悟,原來他也是“隻緣身在此山中”,沒看透自己。
    經過慕容瑾一番提點,蕭笠又恢複成了江湖中的風流才俊,隻是這一次,他亦是江湖中名副其實的俠客。
    十一顆藥丸已盡數分發給其他人,剩下這顆,慕容瑾琢磨在手。
    隱姑姑毒發之後,疼痛難耐,然而慕容瑾並沒有把解藥給她。
    隱姑姑身邊帶著一個六歲左右的孩子,隻見她麵色慘白,撫著孩子的腦袋。
    見慕容瑾緩步走來,她緊緊將孩子擁入懷中。
    “有什麽仇你盡管找我報!”慕容瑾還未開口隱姑姑便朝她大喊道。
    慕容瑾拔劍出鞘,劍光清冷。
    “這,是你的孩子?”
    隱姑姑立刻跪了下去,挪步擋在孩子麵前“孩子是無辜的!”
    倏爾她眼角的淚水飛流直下“他自出生就被喂了毒我死了他便流離失所、無依無靠了,但他還未賞過人間繁華,我不想讓他這麽早就死”
    慕容瑾眼眸微收,揚了揚頭,末了還是收了琉瑆劍,她將藥盒遞給隱姑姑。
    隱姑姑眸色詫異“你你不恨我嗎?”
    “我恨你,但我不恨他。就像你說的,他是無辜的。”
    待隱姑姑顫著雙手,捧過藥盒,未留意間,慕容瑾一劍穿過她的肩,鮮血淋漓,一旁的孩子見狀,立即哭了起來。
    “這一劍便是了結恩怨,從此我們兩清了。”
    二十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如期舉行,這一次是去音宗。龍仲宇想阿瑾肯定從未見過真正的江湖比試,便帶著她一同去了。
    “龍宗主,早聽聞劍宗收了名女劍客,劍術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與之切磋?”一機宗子弟自告奮勇。
    龍仲宇欲起身卻被慕容瑾攔住了,顧不得龍仲宇擔憂的神色,慕容瑾還是去應了比試。
    隻見慕容瑾時而輕若鴻羽,時而氣如蛟龍,輾轉之間,劍鋒遊刃有餘。
    片刻後,她的手腕旋轉起劍柄,漸漸地,地上的落葉花瓣也盡數迎風而起,拂過她的青絲。
    龍仲宇終是心安了,她所用的招式,便是他前幾日教的。而她明明隻看了一次,竟有如此好記性。
    “她不是劍宗的!她隻是個殺手!”
    也不知若琴為何這般眾目睽睽之下貿然喊叫,興許是看慕容瑾贏了教宗子弟,心有不服。
    登時,在場物議沸騰。
    “哦,原來姑娘不是劍宗的”
    這一刻,那機宗子弟才仔細瞧著慕容瑾的容貌,原來是位風姿出塵的姑娘。
    “既然姑娘不是劍宗子弟,不如來我機宗啊~”
    那弟子黏糊糊的眼在慕容瑾的周身上下掃動“保證有讓姑娘大展鴻圖的一日。”
    慕容瑾還沒開口便被龍仲宇搶了先,但見龍仲宇大庭廣眾下拉起阿瑾的手,十指相扣,冷冷甩了一句“現在是了。”
    接著,他便牽著阿瑾的手大步流星地去了,慕容瑾情不自禁淺笑,正所謂清風明月。
    慕容瑾發覺自己變得溫柔了,似乎也不如往日那般急躁。奈何她自知這人間的美景皆是過眼繁華,轉瞬即逝。
    她沒有服下解藥,亦沒有告訴龍仲宇。
    當毒性發作時,即使心口絞痛,即使大汗淋漓,即使胸悶氣短,她也隻是默默躲藏在劍宗無人知曉的一隅,不過她自知已時日無多。
    除此,她更記得自己大仇未報。
    慕容瑾第一次學著做飯就失敗了,末了還將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龍仲宇輕輕刮過她鼻尖的塵灰,緊接著將她緩緩推開,顯然是要大展身手。
    “宇,你會不會覺得,我除了武藝,什麽都不會?”
    在劍宗時,慕容瑾的穿著比過去鮮麗多了,原以為自己要開始做一個“正常”的女子,卻發覺普通女子會的,她基本不會
    霎時,龍仲宇停下手中的活,微微挑了挑眉“你怎會如此想?”
    “你看,我做林瑾時本就不精於女紅,後來做了慕容瑾也沒學會做飯。”
    龍仲宇輕歎,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可惜我隻喜歡阿瑾”
    聞言,慕容瑾笑魘如花。
    然,明日她便要離開了。她終是心一狠,決定離開。
    她想,自己本就命不久矣,身上又背著家族的血海深仇,自己繼續留在劍宗恐怕是要拖累了宇
    她想,自己早一點離開,也許她死的時候,宇不會那麽難過。又或者,她會死於異鄉,而那時他早已成家
    灼灼桃花,萬裏繁華。桃花樹下,沉月湖畔,龍仲宇準備了一桌人間佳肴。
    慕容瑾卻在遠處看得傷懷不已,盡管用手捂著嘴,卻還是沒能抑住零落的淚珠。
    一時間,她問自己為何要選一條明知結局的不歸路。
    後來,她終於想明白了亂世浮沉,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誰也無法置身事外。
    即使他們藏匿於江湖又能如何?終有一日,兵荒馬亂仍會踐踏破這表麵的平靜。
    與其做戰火中無謂的犧牲品,不如放手一搏,防範未然。
    “阿瑾,你怎麽哭了?”
    龍仲宇一怔,這是他第一次在劍宗見到阿瑾臉邊劃過淚痕。
    慕容瑾微微揉揉眼睛,轉而笑麵相迎。
    “沒什麽,興許是被風沙吹了眼睛。”
    墨藍色鋪滿銀空,月華傾瀉於地,沉月湖中浮著清淺的倒影。風拂過,帶走一瓣碧紅深淺的桃花,那桃瓣隨風飄散,輕落於水中。
    花間飲酒,唯我獨醉。慕容瑾起身望月,龍仲宇亦起了身。
    “你看,今夜月色薄如紗。”
    無人回應,慕容瑾便轉了頭,正好與龍仲宇一眸柔光撞見,他的眼底綴滿了星辰。
    “怎麽了?你為何這般看著我?”慕容瑾不知自己的雙頰掠過一縷桃色。
    “阿瑾,你可願與我過一輩子?”龍仲宇的眸光緊鎖著阿瑾,等待答複。
    慕容瑾眼眸微垂“可是我”
    不等她說完,龍仲宇又前傾了些許,急急道“我娶你。”
    聽於此,慕容瑾眼眸一抬,他還在等待。
    慕容瑾知道,有些東西錯過便是一輩子的時光。
    桃花開,桃花落,一曲笙歌終會散,為什麽不留一些美好的回憶呢?
    她踮起腳尖,朝那方清涼薄透的唇瓣緩緩而去,頃刻間,酒香四溢,夜露清輝隱去了她眼邊的清淚。
    翌日,龍仲宇才發覺阿瑾離開了,書案上是琉瑆劍和一封書信。
    “宇,見字如麵”
    隻是開頭,宇便能猜到結尾,但見他手中的信隨風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