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誰讓你活在這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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閘北,唐家弄西弄。
一路風塵仆仆的孫興月提著行李箱,齊腰的長發已經剪去,特意做了個時髦的發型用以掩飾。
路過家門前看見二樓陽台上放置的蘭草,緊提著的心舒緩下來。
自己的丈夫無礙,想必組織及時轉移。
推開門,孫興月看著依舊如故的屋中擺設,與自己離開時並無兩樣。坐在客廳,將行李箱放在桌上,從中取出兩本圖畫冊,還有幾件小孩子穿的衣物。
輕輕撫摸著舊衣物,孫興月目露慈愛。
這是組織轉交給自己的物品,也是自己孩子用過的物品,礙於工作危險性,夫妻二人隻能將孩子寄養在鄉下一戶人家中,對方中年無子,對於孩子很是喜愛。
離開孩子時他還在繈褓中,如今也是一個調皮的搗蛋鬼了。
為了孩子能平安長大,也為了收養孩子的家庭不受牽連,丈夫好幾次讓她別去看望。孫興月當然知道,數年也隻見過兩麵,還是遠遠瞧上一眼。
撫摸著舊衣物,將其捧起輕輕用臉頰感受,眼角多了道淚痕,滴落在衣物上。
翻閱著粗製濫造的圖畫冊,在腦海中想象孩子牙牙學語時的樣貌,那肯定可愛極了。
‘吱呀’一聲。
房門被推開,李屹然懷抱著熟睡的孩子躡手躡腳走進家門,抬頭一眼便看見許久未見的妻子,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
“孩子睡著了?”孫興月起身想要抱一抱。
“嗯。”
李屹然將孩子輕輕交給妻子,脫下外套氈帽。
“帶回來幾天了?”孫興月慈愛的看向懷中孩子。
“昨天就帶回來了,我還遇見一個人。”
“誰?”
李屹然先是走去廚房生火,而後提著火爐子來到客廳,又從口袋裏取出一包牛奶硬糖。伸手又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封信,信封中有一百元匯豐銀行發行的鈔票劵。
“這些錢是誰給的?”孫興月生疏的將孩子抱在懷中。
“上次給我提供情報的人,他身份很特殊。”
“嗯?”
李屹然表情嚴肅:“特務處上海區閘北情報組督查,這幾天滬上最搶眼的新聞是青幫頭目常達被捕,這件事就是他幕後指揮,而且還查出一批由日特安插在國府司法係統中的漢奸走狗。
不僅如此,據他所說,閘北近日以來以節約警力,追查打擊犯罪,勸告民眾暫緩遊行示威活動也是出自他的手筆。赤裸裸的陽謀,也讓閘北一批民主人士聯盟產生分歧,認為不應該趁國難之際浪費警力。”
“這樣的人會幫你?老李,你可要小心,千萬不要中敵人的圈套。”
“放心,我並未向他坦白。”
“還是要小心為妙。”
李屹然憂心忡忡道:“不過我看他的精神樣貌很不好,唐母前兩天因病去世,是他在暗中照顧孩子。孩子在哭,他也在哭。
他也向我說明情況,唐浙明確實被人誣告最後在獄中迫害致死,但國府的官員拒絕為唐浙明平反冤案,其中涉及到滬上諸多官員,連水警局局長吉高馳都被迫自殺。”
孫興月低眉看了一眼懷中孩童道:“可憐的孩子,一家人都被反動派迫害,如今父親還蒙冤不得平反。”
“對方已經盡力而為,但他的長官似乎很討厭他,即使偵破日特的間諜,也不得重用。如今他被安排擔任特務處在閘北的情報組副組長,能接觸到很多重要情報。”
“能不能爭取他?”
李屹然後怕的說:“昨天他與我見麵的時候神情恍惚,不斷痛罵他們的長官無能。也不知道他在國ming黨內部受了什麽刺激,也許是徹底看清楚反動派的嘴臉。”
“哼!”孫興月忿忿不平的說:“反動派嘴臉,任誰看清楚後都會生氣,不然就不會是反動派了。”
“我會盡量爭取他,此人對我黨抱有同情心理,十分厭惡內戰。可他也很討厭民眾遊行示威,從他所做的事情來看,目的還是要維穩治安,這點倒是可以理解。”
“注意甄別。”
李屹然現在想起這事就頭疼,對方拿著手槍和自己聊天,要不是有孩子在場,他差點就要動手打自己。整個人瘋瘋癲癲,整個人如同抽大煙抽嗨了一樣,實在是和他難以交流。
“如今地下鬥爭形勢艱難,如果有這樣一位對組織有同情心的人加入,那當然是好的。可就怕對方是故意演戲,借此想要混入組織。”孫興月擔心道。
“這點我當然知曉,暫時並未對他坦白身份。”
“那就好,今後出門的時候要注意。”
李屹然隨即起身道:“我去保甲家中給他孩子溫習功課,也好趁機問問周圍有沒有新租客。如果發現不對勁,今晚我便不回來,明早你帶著孩子離開。”
聞言,孫興月逗弄著懷中孩子。
“放心,我會的。”
······
細雨煙霧中。
滬西郊區一片亂墳崗中,陳遷打著油紙傘,身前是一座低矮的墳包。
墳包無碑無祭,就這樣混入在其他墳塋之中,如同其他逝去的百姓一樣,無名無姓成為閑花野草的養分。
蹲下身,陳遷伸手扯著小土包上的雜草,從懷中取出一瓶黃酒,點燃三支煙抽上幾口,放在墳包前。
“唐兄,雖然弟從未與您見過麵,但敬佩您的傲骨忠心。可誰讓你活在這個時代,活在這個華夏衰弱,國人不如豬狗的時代。
你若生在強漢盛唐,如此剛正不阿,史官們大抵會讚歎您一聲‘忠正之吏’。生在明皇極盛之時大概也不會遭逢此難,可誰讓您活在這個時代,卻如此剛正。”
一陣寒風吹襲,差點掀飛陳遷手中油紙傘。
握緊傘柄,陳遷擰開酒瓶喝了一口,其餘灑在墳塋之上。
“別先急著趕我走,弟雖然說話不好聽,惹得您不高興,但這是實話。”
“嗬嗬~~~”
陳遷點燃一根香煙吞吐:“我食言了,沒給您平反冤案,可罪不在我,是那群貪官汙吏暗中阻撓。弟就是一張廁紙,急的時候是寶貝,不急的時候隨手可棄。
孩子已經交給其他人撫養了,對方是老師,也算是書香門第。”
一個人自顧自說了一堆話,留下滿地愁容。
站起身,最後看了眼墳包。
以後,大概是不會有人再來祭奠了,算是最後一次祭奠。
陳遷以後不打算來,也沒臉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