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一夢就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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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人經響徹半邊宮殿之時,這個寂靜角落裏的庭院突然變得虛幻起來,一切看的不在真實。

    曾有八國之兵路過此處庭院之外,卻好似從未看到過此處庭院,後來八國兵馬退出了紫禁城,太後老佛爺還朝,也曾派人找過此處庭院,想要取回昔年藏下的諸多珍寶,可最終翻遍了整個紫禁城,卻一無所獲。

    待到太後老佛爺病重之時,為了尋到半重宮殿,取出可延壽的重寶,整個欽天監以及直隸地區的有道高功都被請進了紫禁城,想要尋到消失不見的半重宮殿,可無論如何搜尋,一點蹤跡也不見,似是這個宮殿就從未出現過。

    外界的紛紛擾擾從未幹擾到小院之中的事物,庚子國變之時,李青蓮初入半重宮殿,這裏看起來堪比半個紫禁城,可隔了一年,這裏就的大小就隻能比肩太和殿了。

    又隔了兩年,這裏的規模看起來比乾清宮還要小上一點,直到現如今,這半重宮殿的大小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而一直頌念度人經的道衍和尚也變了,變得更加有血有肉,變得時而如同鋒芒畢露,時而卻又似畫中仙佛縹緲雲逸。

    不過唯一沒變的是他口中的度人經,從未停止過,不過超度的對象早就非是那諸鬼了,而是與其麵對麵,盤坐了七年未曾動過分毫的李青蓮,與此同時也未曾忘記立在他身旁沾滿了灰塵的霸刀。

    看著毫無所覺的李青蓮,念叨了七年度人經的道衍和尚也有些無奈,他沒想到此人心智如此之堅。

    自己本想攜渡人功德與一生道行,渡進此人心中魔念,使魔老去,引佛歸來,可誰曾想到,全是無用功,沒能動搖他的意誌絲毫。

    細細想來,反而是自己受了他很多影響,真是可怖可懼,此人若不早亡,日後成就必然會遠超於他。

    此時此刻,李青蓮正沉靜在一個精神世界,他以一個似是旁觀者又似是參與者的身份,過完了一個人的一生。

    元,至元,元年,五月,江南大澇,蘇州長洲縣,一個姓姚名廣孝的小子,在望不到盡頭的陰雨中,出生在了一個普通的醫者家庭。

    自小,姚廣孝就聰慧無比,以神童之名聞名鄉裏,經史子集過目一遍即可頌,熟讀三五日,便可倒背如流,琴棋書畫皆有涉略且造詣不凡,家傳醫藥本事更是出類拔萃,聞名府郡。

    元至正十二年,未避兵禍,這個早熟的男人在自己十四歲之時,選擇了出家為僧,同年,他遇到了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男人,靈應宮道士席應真。

    在他那,他知道了天地廣闊,他看到了諸般妙法,年少慕艾,少年的姚廣孝不顧世俗禮法,拜了這個男人為師。

    世間至此,多了一個法名道衍,字斯道,自號逃虛子的學習易經與方術的和尚。

    自知天地廣闊,道衍即苦學不倦,通儒、道、佛、兵諸家之學,猶善詩文,與此同時,交好當世名家宋濂、楊基,時時討益學問。

    遊嵩山寺,有相麵者袁珙曾說他:“是何異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如元開國之時的劉秉忠,非是好人。”

    聞此言,道衍不驚不怒,反倒以之為榮。

    至正二十三年臘月,道衍於徑山,師從愚庵大師潛心於佛,通內外典籍之學,在徑山一代,成為較有名望的高僧。

    洪武三年,他遇上了一生當中第二個改變了他一生的男人,一個他勢要追趕超越的男人,劉基,劉伯溫。

    李青蓮清楚的記得初次見到那個寬袍大袖仙氣十足的男人之時,自己是有多麽震撼。

    這是唯一一個疑似發現了他的存在的人,在他人的記憶中,在流逝了五百多年的烙印中,發現了他這個未來之人。

    誠意伯劉伯溫,不愧是斬龍天下的無雙高手,是在是太過恐怖了!

    碰麵之時,這位千古名人隻說了兩句話,卻讓兩個男人心中生起了波瀾。

    第一句乃是對著道衍說的:“你之道太過劍走偏鋒,過於邪異。”

    第二句則是對著立在道衍身後,從未被包括道衍在內的所有人感知到的李青蓮說的:“見你之後,我方知道。”

    第一句話讓道衍走上了一條與之相同的道路,扶龍而起。

    而第二句話則令李青蓮通曉了道之廣博,以及人之可怕。

    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選高僧侍諸王,為已故馬皇後誦經薦福。

    經人舉薦,道衍成為燕王朱棣的身邊的隨侍僧人,隨燕王朱棣至北平,住持大慶壽寺。

    建文,元年,十月,輔佐燕王世子率萬人固守北平,擊潰朝廷數十萬北伐之師。

    此後,仍多讚謀帷幄,終使朱棣奪得皇位,借勢扶龍而起,自身也借龍氣垂青,一具厚積薄發,跨入了古來少有的金丹之境,比肩昔年斬龍天下的誠意伯。

    永樂二年八月,廣孝回鄉省親訪友,至長洲訪姐,姐閉而不見,訪友王賓,賓亦不見,但遙語曰:“和尚誤矣,和尚誤矣。”

    再去見姐,姐則罵他,廣孝為之惘然,至此嚐到眾叛親離之滋味。

    永樂十六年,三月十八日,病逝慶壽寺,以僧禮葬。

    成也扶龍,敗也扶龍。

    因扶龍而起,姚廣孝踏破了無數人想要跨過的天塹,一粒金丹吞入腹,自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也因相扶之龍猜忌,一身通天本事,為龍氣所懾,分毫無法用出,隨著龍氣逼迫,唯有圓寂隕落。

    觀摩姚廣孝的一生時,李青蓮並未刻意去體會他修道之時的道韻,反倒是時刻關注著他的為人處事,道,有的時候就在人的一舉一動之中,平時不覺的如何?甚至覺得乏味枯燥,可待到明悟之時,才覺得韻味無窮。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在姚廣孝的一生感悟之中,除了他的感悟,李青蓮還意外獲得了兩樣收獲,即永樂大典與道餘錄。

    其中,永樂大典包羅萬象,實乃書中極品,而道餘錄雖然專詆程朱,卻也包含了道衍和尚一生的思想精髓。

    半重宮殿中,深藏地底,被各種珍奇手段妥善保藏的無數天材地寶曠世奇珍,在一瞬間都化作了糜粉,所有精華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而去。

    看著麵前雙目微微開始有些顫動的李青蓮,道衍和尚由衷的有些歎服,此子天資聰穎更勝他的想象,居然在破開自己的超度之時,徹底圓滿自身,開始叩關,想要自開道路,比肩金丹修士。

    感受到半重院落中的諸多珍寶成為糜粉,數之不清的力量精華,在順著虛空中精神力構建的通道中,傳遞到麵前這個枯寂了七年的身體時,道衍和尚知道,這個闖進半重宮殿的男人,已經與他站到了同一高度。

    忽的一下,本來圓潤如一的精神磁場崩潰,一道血色的氣勁初生在這半重宮殿之中,接替了已經破碎的精神磁場,包裹著李青蓮與道衍和尚。

    “這是何物?昔年安敬思踏破武道之中的報丹之境,也不過是練就了一身金剛之軀,刀槍不入力大無窮,雖然在戰場之上縱橫無敵,可遇上金丹修士也無可奈何,殺之不的。

    但在你這血色氣勁的籠罩下,我有種感覺,就是全盛之時的我,在龍氣的助益之下,碰上你和你的血色氣勁,也多半會下場淒慘。”

    盡管隻是一道執念,在實力他不如本體,但是在眼光上,道衍和尚卻絲毫不差,這一刻他確實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托你之福,觀摩了你一生的修道的感悟,我這個武者在如何運用天地之氣上,總算是總結出了點東西,這血色氣勁我稱之為化罡。”

    “化血氣之勁,為凝聚無比卻又與天地相合的罡勁,好手段,好想法。

    如此一來,武者的壽元雖然未曾增加什麽,可是在攻擊的手段上,總算是不下於我們這些金丹修士了。

    我觀你這罡勁特征,這罡勁在持久之上遠不如我等金丹修士的真元,但在爆發之時,卻勝我等金丹修士數籌,開山斷流乃是等閑。

    化罡的罡勁是在太過強大,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夠藏私,天地有變,妖魔鬼怪隻會越來越少,有無這罡勁,於這世人來說並無多少助益。”

    “數十年修行方有今日,也總算為自己,為我等武人,走通了一條路,你讓我私藏這條路,不授世間武者,恕我不能答應,武者太缺一條路來指明前途了。

    爾等修道之士曆朝曆代皆有英傑用盡各種方法踏入金丹,所以爾等修道之人,在至金丹之前,絕對不會迷茫疑惑,懷疑自身,生出知見障。

    可我等武人卻不同,千百年來我等武人隻能寄希望於一個五代十國之時的沙坨人李存孝,這是何等的可悲?

    有多少天資絕頂之輩,就是因為在武道一途之中不夠自信,生出了知見障,斷絕了武道之途?這種悲劇自我之後又豈能再次上演。”

    “可化罡一途也絕非易事,你就不怕其他武者衝關不成,身死道消?”

    “朝聞道,夕可死,你不如他!”

    一聲歎息之下,本來凝實如同真人的姚廣孝開始變得虛幻起來。

    “是啊,當初我學他扶龍,卻沒能學到他斷龍氣牽扯,從那時候起,我就不如他。

    今日更是差勁,渡你不成,倒是差點被你渡去,到了最後卻因心中對於天下蒼生的執念,想要勸阻你布道天下武者,我不如他也不如你!”

    虛幻起來的道衍和尚越來越透明,直至消失不見,歸於世間。

    又獨自盤坐了良久,李青蓮才起身,收刀歸鞘,微微躬了一禮,他提刀走出了重現世間的半重宮殿。

    一路緩行,直到天明時分,他才自剛剛洞開的午門之中,逆著文武百官進宮朝議的人流,出了這圍困了世人數百年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