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深淵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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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鶴西著急起來:
    “可是,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體會到,你終究是個妖物。徹頭徹尾的妖物,你其實不懂禮義廉恥,不懂恩義,所以你在拿捏我的時候,如此肆意。
    “你隻是在模仿人類。
    “你模仿得很像,但是今天在我麵前,我看到你的真麵目了。
    “讓你當上正道領袖,正道要遭殃了,人類要遭殃了。我犯下的隻不過是燕雀小罪,相比之下,你將要帶來的災難卻如同鴻鵠振翅一般滔天。
    “把你養大,給你這身修為、地位,或許是我最大的罪。是我對全人類犯下的罪啊!”
    李木紫搖搖頭,看來對方是沒有話術可用了,隻剩下了嫻熟的道德綁架。
    比方說:師父對你有恩,所以不管師父要怎樣你都不可有意見。
    比方說:你這不聽話的孩子,以後是要犯大罪、殺千刀的!
    比方說:哎呀我養了個白眼母雞,我真命苦啊。
    等等等等。
    這種話總是會說得過於誇張。
    她想,你確實對我有很大的恩情,不過在你離開我的時候,我才是凝虛境界,怎麽現在變成這身修為都是你給的了呢?
    她覺得錢飛給她的幫助不比師父小。
    師父的言語中沒有什麽實質性內容了,本可以置之不理。不過李木紫倒也並不是完全無話可說。
    她湊近李鶴西,幾乎鼻子貼著鼻子,圓睜著漂亮的眼睛,微笑說:“師父,沒想到你真的覺得你有資格在我麵前揮舞你的恩情嗎?虧你還記得我是個妖物。”
    那美麗的臉上,表情其實相當瘮人。李鶴西不由得往後縮了縮,壓製自己嗓音的顫抖,說:“難道不對嗎?正因為你是個妖物……”
    李木紫打斷他:“你吃過我的孩子。”
    李鶴西的麵色變得十分蒼白:“你是說……雞蛋?”
    李木紫緩緩地、沉重地點頭:“是的,是我親生的孩子。”
    李鶴西叫道:“你這是胡攪蠻纏。我確實吃過雞蛋,但是哪個雞蛋是你生的?”
    李木紫湊近他的耳邊說:“在我化形成人之前的那一年,那時我已經有了一定的靈智,也能聽得懂人話了,隻不過還不會說。我還記得在那一年的八月初六,在金桔園食肆,午飯,你給麵條裏加了一個煎蛋。那,就是我的蛋。”
    “金桔園”在靈霄殿的宗門內部,是個很平民化的食肆,賣麵條、蓋澆飯、便宜炒菜、燉雞湯等。李鶴西做掌門的時候,在宗門之內還是很親民的,有時會和底層的弟子一起去小飯館吃飯。
    雖然他早已辟穀了,不過也不會特意瞪著眼睛看著同一桌的人吃。
    一起吃飯,本身是一種社交。
    而在這種食肆裏,有的時候會有家養的母雞跑到飯堂來,啄食地上的飯粒。整個場麵很熱鬧,有時候亂糟糟的,誰都不以為意。
    李鶴西努力回想十幾年前的一頓便飯,無論如何也回想不起多少細節:
    “不……即便金桔園隻是個小飯館,一天也要賣出去一兩百個雞蛋,你怎麽知道哪個是你的?”
    李木紫的雙手抓住他的單臂,大聲認真地說:“我知道的,因為那是我親生的孩子!即便混在一兩百個孩子當中,我也知道那是哪一個,因為我是他們的母親呀!”
    李鶴西完全繃不住了,這換了誰來也繃不住啊。
    但你說繃不住的是什麽?
    是繃不住哭、是繃不住笑、還是繃不住尿?
    隻能說,各種千奇百怪的心情一起來了,難以形容。
    李木紫的語氣緩和了一些,說:“你可能還記得,那是一個雙黃蛋。”所以剛才她用的代詞是“他們”。
    李鶴西拚命搖頭:“即便是十幾年前吃過一個雙黃蛋,我也不可能記到現在。”
    李木紫冷笑說:“這就是你們人類。你們輕鬆忘記,但我不會忘。你自己說說,我難道沒有權利來收拾你?”
    要論道德綁架,一隻母雞是絕對不會輸給人類的。
    李鶴西的臉色變得更白:“妖物,你難道打算對全人類複仇嗎?你會把全人類拖入萬劫不複之境,天哪,我竟然養大了這樣一個……”
    剛才他還是強詞奪理,而現在他是真的感到無比恐懼了。這恐懼不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全人類。
    李木紫沒有再理會他的喊叫,拖著他往下飛去。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要是真的隻需要對全人類複仇,那倒是容易了。但是我與人類之間的恩怨究竟該怎樣解?這個問題不是那樣簡單的,我還需要繼續苦苦尋覓答案才行。
    李木紫做出果斷的決定、正確的判斷,好像從九歲到十九歲這十年的師徒恩義對她沒有留下什麽痕跡似的。
    其實,假使是李鶴西叛變當場,讓李木紫撞見了,十年的師徒恩義還是會讓她困惑慌亂一下子的。但是從錢飛的地脈奇觀電影記錄片段中了解李鶴西叛變的事實,到今天已經過了兩年半,各種突發的情緒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在十年的青春成長過程中,她受到李鶴西的教導與嗬護關懷,不過她也總是記得“這個人吃過我的親生孩子”。所以在今天她也能夠全程保持冷靜。
    有人可能會說,這種滴水不漏的冷靜已經是病態的了。
    不過李木紫也沒得選,她的二十多年的人生就是在這樣的境遇裏成長起來的。
    ……
    在等待中,靈霄殿的震霄閣導師們充滿擔憂。
    首先他們擔心李木紫會輸。她畢竟是剛出爐的年輕真人,修為比李鶴西低一截。
    其次,“弑師”這兩個字在正道心中還是看得很重的。
    好吧,實際上在邪派的黑石山、灰白府,同樣看得很重。
    這個概念已經超越了正邪之分,實際上是整個封建人身依附製度的根基,對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來說,都是猶如呼吸一般本能的思想。
    靈霄殿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要麽去接受一個背叛的罪犯,要麽去接受一個弑師的罪犯?
    或許也可以兩個都不接受,然後接受整個宗門的滅亡。
    李木紫帶著活著的師父回來了,這為震霄閣導師們帶來的驚喜非同小可。仿佛幾十座山一般的重擔從他們的心中卸下來了。
    自古以來,靈霄殿功法的真人內戰總是至少要有一方隕落的,同歸於盡的情形也不少見。
    而在結束時,兩個人都活著,所有同門都想象不出李木紫是怎麽做到的。
    有兩個導師甚至嘀咕“這不像是本宗門的手藝啊”。確實,曆史上沒有別的靈霄殿掌門曾擁有李木紫這樣的機緣。
    震霄閣導師們再無猶豫的必要,上前正式地對新掌門李木紫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