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草抱住腦袋，低下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神采，嘴角在抖動。“我從小長大的火山寺，我一直引以為自豪的火山寺，竟然功法是這個樣子的……”
    修濟說：“你今天仍然可以自豪。”
    淨草抬起頭，說：“我們自己歡喜，沒有什麽用吧？接下去是要和外人打架，就像是幾隻蒼蠅一樣，去和那些大的東西打架！”
    她猛地指向那“風蕭水寒”包圍圈的方向，指向那一個個隱約浮現在濕潤雲靄之中的龐然大物。
    換成別人，對本宗門的前輩長者，還真不敢這麽不客氣。
    老僧們卻也不惱。清塵師太慢悠悠地說：“那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眾生平等，小蟲與巨象也無有不同，諸法本性真如，而無差別。”
    淨草在人生中第一次地深深感到了自己宗門的意識形態，與紫紫、小瑾那邊的本質不同。
    那些人修道，是要修成巨鯤大鵬一般的偉力，其翼若垂天之雲，扶搖而上者九萬裏。
    如今紫紫修行到真人境界，也確實差不多了。
    如此就與凡間的“蜩與學鳩”，也就是蟬、斑鳩之類的小物，拉開了絕對的差距。
    然而，在和尚們的理論裏，小蟲與巨象也無差別……
    不對啊，刻骨寺羅漢不是也有法身麽？你們這幫老和尚是想忽悠誰呢？
    淨草越想越不對。
    火山寺功法，從小一路修行都很快，雖然同境界比較弱，但是常常比同年齡的人高出一兩個境界。
    最後，即便到了真人羅漢境界，很難再往上升，也能做到火山寺這邊的強者人數比較多。
    當初，錢飛就是這樣開導淨草的，淨草抱著這樣的希望，一路修行上來也很開心。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到了最後卻竟然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淨草從小到大，每天都讓師父她們頭大，今天則是老僧們聚在一起，反過來處處都讓淨草自己懵圈。
    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麽？
    苦海大師飄了過來，慈祥地拍拍淨草的肩膀：“孩子，你長久未曾在寺裏修行，所以很多細節都沒有機會教你。今天確實也來不及了，你就跟著我們，一邊打一邊看吧。”
    然後，老僧們都愉快地朝著風雨中隱約的龐然大物飛去，愉快得像是淨草走向一頭烤乳豬。
    淨草無奈地笑了笑。好吧，至少他們的勇氣沒有讓我失望。我又能怎麽辦？還能惜命不上不成？
    她一邊胡亂地想要把頭發紮起，一邊也跟了上去。
    在路上，她匆匆地壓低聲音對清塵師太說：“師伯，我不會紮頭發，你幫我把頭發紮起來盤上，好不好？”
    清塵師太扭過頭，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很明顯是被這句話問慌了。
    淨草：“對不起，當我沒問……”
    觸摸到老尼姑的知識盲區了屬於是……
    淨草用念珠手串做臨時頭繩，胡亂紮了一個高馬尾，跟著老僧們鑽進“風蕭水寒”陣法的包圍圈，迅速靠近一座陣旗。
    陣旗的布局與地脈有關，而羅漢境界對於地脈的感應已經不再陌生，很容易就能找到。
    一座如山一般高大的寶箱，攔在陣旗之前。寶箱上麵似乎鑲金佩玉，又長著兩個亮閃閃的大眼睛，居高臨下地盯著這七個小小的僧人身影。
    苦海大師衝在最前麵，徑直衝向那寶箱的底座。
    他施展出“問心拳”的樸素招式，在空中旋轉，輕易地在那金燦燦的底座上打破一個缺口。
    渺小的僧人們，從那個缺口魚貫鑽進了法身。
    寶箱的內部完全不是個空箱子。
    金屬光芒林立。幾十？幾百？幾千？數不清的刀槍劍戟像是雜草的草葉一般，朝著他們揮舞而來。
    看來，這位真人覺得自己把所有的攻擊性武器聚在一起，放在箱子裏，就能擁有所有攻擊力相加的效果……
    羅漢們一抖僧袍的袖子，輕鬆地將兩側襲來的兵刃彈開。
    被彈開的兵刃全都扭曲卷刃，像是用麵粉揉的。
    畢竟一個真人羅漢的千分之一力量想要傷害另一個真人羅漢的完整力量，那還是辦不到的。
    別看刀槍劍戟鋒利雪亮，但是那一柄劍隻不過相當於淨草的一根頭發。
    老僧們在好像有路的地方走路，沒有路的地方就跳躍，跳躍的靈動感覺不輸給天真的小孩。淨草跟在最後麵。
    大多數地方是有路的。
    很快，他們來到了一個奇怪的所在。這裏有幾百個金屬鈴鐺，在相互碰撞，叮當作響。
    苦海大師對淨草說：“這裏是耳識處，屬於風相。”
    淨草懵懂地點點頭。
    苦海大師獨自留在了鈴鐺處，其餘的羅漢們帶著淨草繼續向前。
    全麵又有一處奇怪的地方，好像有一大坨泥漿，比一條街道還要長，在不停地湧動。
    清塵指著泥漿說：“這裏是身識處，屬於土相。”
    淨草點點頭，她覺得前輩所說的抽象概念變得好懂起來。
    繼續往前奔跑，淨草對於要跑的方向也覺得心裏有數。
    忽然她想，這裏該停下來了吧？
    果然，其餘幾位神僧停下來了。
    修濟大師笑說：“你覺得這裏是何識？”
    淨草環顧四周，能夠感到此處雖然空無一物，但是這個空洞在隨著整個法身內部的運轉而運轉，如果沒有這個空洞，那麽法身就會僵死堆積在一起了。
    她試探著說：“是眼識處？屬水相？”
    修濟沒有責怪或者嘲笑，隻是溫和地糾正說：“這裏是意識處、屬水相，不過即便認錯也問題不大。”
    淨草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剛才在寶箱內部所踩過的“路”，其實就是這個敵方真人的經脈。
    她凝神分辨，發現自己能夠認出經脈的流向，就像能夠感知地脈的流向那樣。
    淨草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能夠“咯吱”紫紫的空天戰艦法身！
    那正是因為她已經能夠理解別人法身內在的結構。
    就這樣，他們在一個真人的法身內部如入無人之境，連續地帶著淨草認出了“眼耳鼻舌身意”的六個識處，認出了其屬於“風水火土”的何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