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朝廷可能受到多個人仙眷顧。
    且不說在傳統上，修仙之人與凡人朝廷就保持著一種體麵的距離，僅就這次軍隊入侵來說，也確實有些奇特之處。
    這支軍隊所帶的給養並不太多，從海邊下船之後直撲新陽東這塊最為肥美的土地而來，對地形掌握之精準令馮瑾自愧不如。
    而在她飛臨偵察、從空中拍攝照片的時候，一個穿著大紅官服的文官從村子裏走了出來，對空行禮，但沒有下跪，顯露的是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
    那種文官和普通哭著跪拜神仙、半仙的老百姓可不同，他們都是科舉考試考出來的，對於怪力亂神，講究的是敬而遠之，代表了延續多個朝代的、底蘊深厚的凡人文明。
    馮瑾煩躁地踱步片刻，坐回到了錢飛麵前，眼巴巴地看著錢飛：
    “現在既然錢總你在這裏，我就想來利用這個機會請教，你的桃齋公司跟我的曙光環球公司究竟有何不同？為什麽桃齋公司的員工可以指哪打哪？就那種氣氛，我現在覺得兩個公司差別很大。”
    錢飛緩緩地說：“首先，桃齋公司並不是屬於我的公司。”
    馮瑾懶得爭論這個話題，隨口說：“嗯嗯，然後呢？”
    錢飛：“然後……”他沉吟起來。
    桃齋公司的員工確實非常熱愛他們的事業，這是因為此前的掘珠公司覆滅，他們不肯放棄那新世界的夢想，其中一部分人自發地組織起來，建立了新公司。這是一群已經被挑選過一次的人了，組織力自然不同凡響。
    這是馮瑾的公司所難以參考的。
    陳夏華卻問馮瑾：“你有沒有給夠薪水？”
    馮瑾瞪眼：“我發的薪水比你們的多。”
    大約同崗位多個一成兩成的，實際上平時大家工作積極性也不壞。
    常別離也說：“我們前天去過一個村子，那個村子裏的人說，你是全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把他們調動過去打仗，他們會夠積極的吧？”
    馮瑾說：“哦，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村子，確實我在海上救起了他們的船。這樣的村子，我掌握的一共有兩個。”
    常別離好奇地說：“不行嗎？”
    要是行的話，馮瑾也不該這麽發愁啊。
    馮瑾無奈地說：“我已經去動員過了。他們確實很積極，嗷嗷叫，但你知道他們嚷的是什麽？”
    常別離順著她的話頭問：“是什麽？”
    馮瑾說：“說的是，‘還了這次恩情，咱們跟黃金仙子就兩不相欠了，可不能錯過了這次機會啊！’”。
    常別離：“……”
    馮瑾煩躁地說：“市恩與人、以圖一報，也隻不過能做到這個地步罷了。可今後呢？我想要的是一種持續的熱情，大家發自內心的凝聚力啊。”
    錢飛換了個思路，問馮瑾：“你的員工的訴求是什麽？他們跟你暗示過什麽嗎？”
    馮瑾想了想說：“不同的人跟我提過好幾次，說是這一仗打得沒有效益。
    “現在新陽東的土地已經被奪走，不是村民的了，那些村民已經一無所有。
    如果我們打跑了官兵，憑什麽這塊風水寶地不能算是我們奪下來的，歸於公司呢？
    為什麽要交還給那些村民？他們也隻不過是兩個月之前在那裏圈了一塊地而已。大概是這樣的想法。”
    錢飛微笑說：“你不打算順應他們的訴求嗎？”
    馮瑾睜大眼睛：“你真的建議我這樣做？”
    錢飛連忙擺手：“我可沒有那麽說，我隻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馮瑾凝神思考了一會兒，緩緩地說：“我覺得這些提建議的家夥，是在想做和官兵一樣的事。
    “他們想要把村人抓為農奴，而村中的婦女恐怕也難以幸免。
    “就像你說過的，修仙之人之中的敗類來到新大陸，成了食人魔那樣。總有人想要做一些無法無天的勾當。
    “說到底，去年他們還都是農民、市井之徒，並不是說我把他們招進公司來，他們的腦子就立刻被洗成新思想了。
    “我能不能順應他們的想法呢？如果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我也會這樣做的，但是那樣就會讓曙光環球公司變成和桃齋完全不一樣的另一種宗門了。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明明是個掌握巨大威能與權力的高人，但她此刻也是個無助的小女孩。
    陳夏華和常別離也一時失語，望向錢飛。陳夏華還擔心桃齋公司的人來了新大陸之後，也會受到同樣的“汙染”。
    錢飛卻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說：“很好，現在咱們就來破這個局。其實從訴求來看，我覺得你的員工都還是很好的人，士氣其實很高，你不用太擔心。”
    馮瑾說：“……真有這麽好？我不太敢相信。”
    其實，她堅持自身的樸素，又肯發高薪，親力執行一些高難繁重的工作事務，例如造船、例如跨海搬運重型設備，再加上她容貌的甜美可愛，員工士氣高漲才是正常的。此刻的她如此不自信，是因為一時迷惘困惑。
    錢飛說：“一個證據就是，他們不敢提出過於個人的訴求，所以還要打著‘為公司好’的旗號，來暗示你。”
    馮瑾緊跟著問：“那他們真實的想法是？”
    錢飛笑說：“他們打著公司的旗號說，那些肥美的土地應該歸於公司，實際上他們的想法是，自己想要土地啊。你到去年為止也還是個打工人，這點彎彎繞繞，該不難理解吧？”
    馮瑾如夢初醒。
    幾個月之前，她還堂堂正正地說過“我長時間跟在老板身邊炒這個炒那個，不撈這麽多，豈不是給老板丟人？”這種話。
    而更早的時候，等於是在父親手下打工，想要巧立名目從那坑死人的家族裏刮一點油水到自己懷裏，她更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錢飛說：“來到新世界，建立這個營地，和各個村子簽約，我可以想見，有一個現象越來越尖銳了：
    “各個村子裏有很多都原本是傾家蕩產，一無所有的人，現在他們都擁有了土地。
    “公司看起來強大而又富有，員工們卻都沒有土地。營地這一片的土地都是公司的。
    “員工們會怎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