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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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古稱殷台,地處中原通衢之地,所以大觀開國後定都於此,未到百年,便逐漸有了天下第一雄城的氣象,大觀子民們自然不會依照古例稱呼,又覺得高祖皇帝定下的那個名字拗口,索性稱呼這座讓自己臉上也增光的巍巍皇城為京都,三五代傳下來,更是連官方的通牒上也寫上了京都二字。
    今朝大觀京都,明日天下京都。
    如此沿循千年。
    從那座巍峨森嚴的明德門進城,就是有名的天潤大道,這條青石鋪地的寬敞長街正對著內皇城的崇化門,將外皇城一分為二,隻是左右兩邊的界限並不分明,顯赫人家的高牆深院和升鬥小民的尋常宅邸混雜在一起,點綴著酒肆亭樓的喧沸熱鬧,頗有些人間煙火與紫金帝王氣糾結交纏的意思。
    不過外皇城風景最獨特的還要屬那座玄台觀,這座飄飄然若有仙氣的道觀已然延祚千年,如今卻依舊保持著當年的堂皇勝景,往來遊人絡繹不絕,更有不遠萬裏前來叩首參拜的虔誠信客,一出手就是數萬兩銀子的闊綽,玄台觀對這些世俗金銀卻不以為意,每年收到的香火錢,一半充了國庫,另一半則撥往了王朝邊境,用來賑濟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災民。
    當今觀主黎望溪,一甲子前就閉了死關,氣機卻未曾斷過,每逢九月九,那座玉清殿就會嫋嫋升騰起發絲粗細的青氣,與內皇城裏那汪太液池相連,當然,這是那些宮中貴人才能有所耳聞的秘辛,尋常百姓隻是覺得這位能枯坐六十年的道人玄妙非常,心中的敬畏便又多了幾分。
    ……
    大觀乾元十二年春。
    人潮擁擠的玄台觀外來了個背著巨大箱籠,探頭探腦的少年。
    正是周衍。
    這一路走來倒是沒什麽大風波,順便還幫地方的鄉縣除了幾隻為害鄉野的野獸,原本幹癟的荷包也因此充盈了不少,雖然遠不夠膏粱子弟們喝上兩杯酒,但卻讓這個窮慣了的少年多了在這座天下雄城閑逛一圈的底氣。
    這底氣在打聽到物價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觀裏最便宜的黃檀木香也要三百文一支,不知是什麽天材地寶做成的功德香價格更是令人咋舌,足足要兩千兩銀子。
    方才入城時,有個軍士看到他箱籠裏那把已經下了弦的牛角弓,便開完笑說要花五十兩銀子來買,結果被已經不是井底之蛙的北境少年嚴詞拒絕。
    現在想想,即便那筆交易當了真,大概也隻夠讓這所謂“一爐既騰,萬真洞鑒”,不光強身健體,還可賜福消災的昂貴香束燃上三息。
    當然,前提是那個已經安眠在北境河川裏的糟老頭子不會跳出來,把這個見錢眼開的臭小子胖揍一頓。
    掂量了一下自己荷包的重量,周衍便下意識地停下了前進的腳步,無奈人潮擁擠,隻是微微一失神的功夫,就被擠進了門內,索性便厚著臉皮四下閑逛了起來,大不了到時候什麽都不買便是。
    玄台觀的底蘊深厚,觀內除了常見的靈官殿,大羅寶殿,三清殿,還有供觀內道士居住的偏殿,隻是往往用柵欄隔著,尋常香客不得入內,周衍在觀內轉了一圈,沒咂摸出什麽“道貫古今”、“德配天地”的氣韻來,隻是覺得金碧輝煌甚是晃眼,一定沒少花銀子。
    觀內的道士大多行色匆匆,隻有寥寥幾個在接應前來上香的信客,皇城腳下的京都百姓們大概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無需引導,便自顧自地跪拜三清四禦,觀外人頭攢動,張袂成陰,觀內卻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象。
    周衍暗暗稱奇,照這個架勢,要是此次沒考上,若能在這道觀裏尋個差事,也算是不枉京都一行了,他卻不知道,京都多少王公貴胄想把家中子弟送到這裏當一個小小道童,都被觀中的執事以緣法不足的理由輕飄飄搪塞了過去。
    北境少年懷著心事,竟不自覺地走到了一處無名小院旁,這裏的裝飾頗為簡樸,顯得與方才觀內的風景格格不入,也沒有用路障攔住,遊客亦能進入,隻是不知道究竟是何用處。
    “有人嗎?”周衍輕輕喊道,許久未得到回應,他便推開半掩的院門走了進去。
    院內種著一棵芭蕉,樹下放著一個大肚子水缸,晨間的露水還未散盡,有幾滴從葉片上滑落,缸裏便泛起一陣陣漣漪,驚得裏麵養著的兩尾金紅鯉魚連連擺尾。
    周衍湊近水缸自言自語道:“這兩條魚倒是肥,足夠煮上一大鍋。”
    話剛說完,少年自己倒是啞然失笑了,連連念了幾聲罪過。
    也難怪他如此,北境的小村莊雖然偏僻,物產卻算豐富,冬日在封凍的河上鑿一個洞,放下一張粘網,不一會兒就能帶上好幾條鮮活跳動的活魚,老獵戶不稀罕吃魚,說大觀男兒就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哪有功夫對付這多刺玩意兒,每次都隻是淺嚐幾箸,剩下的便都歸了周衍。
    而沒等他回味起紅燒魚的滋味,耳畔就響起了一串聲音,先是一點如同細針掉在光滑大理石板上的輕響,接著又是叮叮咚咚的一片,周衍抬頭望去,隻見小院裏的瓦簷下掛著九顆小巧的風鈴,此時有八顆正在不住地抖動。
    做賊心虛的少年心中一驚,唯恐會引來觀內的道人向自己要香火錢,也顧不上這鈴為何會無風自動,直接兩腳抹油,溜之大吉,跑得竟是比北境森林裏的兔子還快上三分。
    過了幾息時間,重新恢複平靜的小院裏突然浮現出了一個身著青色道袍的道人身影。
    道人輕輕皺眉,眼裏露出一絲驚色,自言自語道:“這道祖親至則九鈴響的澄心鈴,今日是怎麽了?要知道甲子前的黎師兄,也不過能堪堪牽動七顆鈴鐺,莫非是有哪位世外高人來了我玄台觀?可這兩尾氣機靈鯉為何又沒有絲毫反應?”
    他並沒有往香客身上作想,這座小院,在尋常人眼裏,不過是一片樹叢罷了。
    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雖是佛家經義,卻也能觸類旁通。
    青衣道人許久沒有想通其中關竅,隻得搖了搖頭:“也罷,黎師兄還有半年便要出關,此事到時再交由他定奪好了。”
    說罷,兩袖一揮,竟又是沒了影。
    ......
    另一邊,周衍費了好大力氣才從人群中擠出,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這號稱能上聽天命的道觀難道真有古怪?自己隻是多看了一眼那兩尾肥碩鯉魚就引起了鈴聲響動,或是真把魚吃了,豈不是當場就要降下煌煌天雷,把自己劈成木炭?
    說到吃魚,他突然感覺肚中空空,今早進城,趕的是最早的那一趟,天蒙蒙亮便在明德門外等著了,好不容易進了城,還沒來得及吃飯,就被洶湧的人潮吸引到了這裏,現在自然是有些餓了。
    京都在各方麵都比地方州郡強上不止一籌,普通的大觀百姓朝食的選擇相當匱乏,無非就是包子稀粥之類,而這一路走來,周衍不僅看到有賣湯餅,麵片的,甚至還有小販在吆喝據說是西域傳過來的胡餅,這種烤製而成的麵餅,表麵撒著厚厚一層芝麻,內裏的餡兒由胡桃仁做成,最小的也約有海碗口一般大,能吃上兩三頓,隻是價格也和規模一樣讓人驚訝,一個夠買四五個熱乎暄騰的包子。
    周衍尋了處餛飩攤坐下,大概因為被京都雄城的氣魄感染,難得大方了一次,叫了一碗加了幾粒胡椒的餛飩,又在隔壁攤位買了張看上去就讓人食指大動的胡餅。
    還沒等第一口餛飩湯下肚,周衍便感覺麵前突然投射下一片黑影,正值巳時,太陽快上了三杆,坐的位置又向著陽,莫非這方才還萬裏無雲的天說變就變?
    他疑惑地抬頭,卻差點嚇了一跳,桌子對麵的板凳上半蹲著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老乞丐,見終於引起了麵前年輕人的注意力,露出一口還沾著菜葉子的黃牙說道。
    “少年郎,我看你很有仙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