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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下樓台，又入洞天。
    此處曲折遊廓回繞，大株梨花與闊葉芭蕉點綴，間以頗具氣韻的假山與池塘，比起仙家府邸，倒更像是富貴人家的庭院。
    要去的地方是座小池。
    李觀邪說道：“你小子運氣不錯，本閣資曆最老的前輩玄機子就在池畔，他不僅精於卜算，而且長於術數，當初要不是他算了一卦……我也遇不到你，此刻正好來見上一見。”
    周衍遠遠望去，池上有一葉小舟，上麵坐著一位身著綠衣的清臒老人，正往池中撒著餌料，頗有點隱士高人的意味。
    周衍小聲說道：“果然是仙風道骨，氣度不凡。”
    李觀邪笑道：“這可真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周衍疑惑不解，莫非這位前輩有什麽怪癖？
    水池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緊接著嘩的一聲，水麵上冒出個黑亮的腦袋來，淡綠色的雙眸滴溜溜直轉，張開嘴巴便將浮在水麵上的餌料全吸了進去。
    赫然是一隻水缸大小的烏龜。
    李觀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不減，“這才是玄機子。”
    周衍目瞪口呆。
    李觀邪邊走邊說道：“玄機子是祖師爺從東海帶回來的靈獸，也不知怎的就起了這麽個神神叨叨的名字，依我看，不如叫小黑，貼切的多了。”
    周衍嚇了一跳，“那豈不是已經一千多歲了？”
    李觀邪嘖了一聲，“千年王八萬年龜，這句話沒聽過？要不是隻有妖化人，沒有人變妖，保準這世上又要多出不少王八蛋。”
    周衍覺得這話很有意思。
    注意到了來人，水池中央拋灑著餌食的老人轉過頭來，調轉小舟，駛向岸邊，而那名為玄機子的大龜跟著漣漪遊了過來。
    “有勞張老了。”李觀邪微微頷首，向老人作揖。
    老人含笑回禮，身形慢慢淡去。
    卻看池中。
    玄機子好不容易吭哧吭哧爬上岸來，立刻邁著粗壯的短腿直直向周衍衝來，速度竟不比野兔慢上多少。
    周衍逃也不是，呆在原地也不是，僵硬得和木頭人似的。
    好在玄機子隻是繞著他轉了幾圈，眼裏極通人性的露出一絲疑惑，便又停了下來，縮回了殼中。
    李觀邪解釋道：“每逢有新弟子入閣，玄機子都會過來看一看，不過不知為何，今日似乎心情有些不佳。”
    玄機子突然伸出了腦袋和四肢，前肢搖了搖，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小眼珠。
    周衍滿頭霧水，望向身後的李大公子。
    李觀邪翻了個白眼說道：“玄機子說和你沒關係，他隻是想起了某個人了，估計是你長得和閣裏以前的哪個前輩比較像吧。”
    玄機子眼中露出一絲讚歎，點了點頭，又縮回了殼中。
    周衍恍然大悟，稱讚道：“師兄果然博學，連龜語都知曉。”
    李觀邪勃然大怒：“什麽龜語？你要是有事沒事就被送到池邊思過，自然也能知道。”
    似乎被戳到了痛處，李觀邪又咳嗽了兩聲，說道：“你的五師兄，別說烏龜說話，就算是玄機子放了個屁，他都能知道到底在想啥。”
    周衍奇道：“五師兄果然天賦異稟，怎麽未曾見到？”
    李觀邪輕哼一聲：“大概現在已經跑到東海之濱了吧。”
    李觀邪麵露追憶之色。
    師父當年遊曆世間時，偶然發現一個叼著狗尾巴草，麵黃肌瘦的邋遢少年。
    攀談後得知少年名叫徐行舟，還未及冠，卻已快將走完半個大觀，邊走還邊畫下山川地勢，寫下了多篇遊記，相遇那會兒徐行舟身上隻剩十文錢，餓得快奄奄一息，卻還想著要買一本《大觀郡縣圖誌》。
    師父當時隻是覺得有趣，便請少年吃了頓飯，和他打賭，若是五年內能再遇見，便送他一場造化，當時隻算是戲言，也的確沒過多久就拋到了腦後。
    沒想到三年後，師父又在某座山中看到了這個徐行舟，依舊是叼著狗尾巴草，拿著炭筆在硬黃紙上塗塗畫畫，在看到師父之後露出一口白牙。
    帶回來好生教導了幾年，這小子卻又閑不住，跑了個沒影，隻是時不時的會寄些信和一些各地特有的稀奇物件回來。
    李觀邪索性把閣中的情況都說了一遍。
    他說得很快，周衍聽得也囫圇。
    隻知道師父已經去世了，同輩的還剩一個不太成器的師叔，小輩中，大師兄不知所蹤，二師姐去替師父報仇，現在還沒回來，李大公子排行老三，下麵還有一個練劍的，一個徐行舟和一個成天喜歡研究稀奇古怪玩意兒的小姑娘。
    周衍心情複雜，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觀邪搖頭說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師父是怎麽死的？和你又沒關係，有話直說便是。”
    他歎了口氣，“誰叫這老頭子一把年紀，不老老實實在家呆著，非要去學那些所謂的高手，逞能去斬那世間殺氣戾氣死氣孕育而生的天魔，即便是將之重傷，百年內不得興風作浪又能怎樣？還當自己和年輕時一樣威猛?”
    周衍想起那個隻見過一麵的老人，沉默不語。
    李觀邪突然對周衍說道：“你自己先去旁邊逛逛，熟悉一下這裏的地形，要是遇到張老了，讓他帶你去吃飯。”
    周衍問道：“那師兄你呢？”
    李觀邪道：“我要在這兒方便一下。”
    周衍啞然，老實離去。
    落潮池畔，月掛柳梢頭。
    李觀邪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怔怔出神，過了好久，才自言自語道：“老頭子啊，現在你說的那個少年也找到了。”
    “這爛攤子交給我，得虧你放心，你說到了我這一輩，落潮池能到三丈見方就算是大了，現在都四五丈了，可你倒是看一看啊。”
    他望向麵前的粼粼波光，想起當年也是在這座池旁，一位學究打扮的老人牽過身旁幼小孩童的手，看明月初升，螢火飛舞，池魚跳出水麵。
    老人摸了摸孩童的腦袋，從衣兜裏掏出一把瓜子和幾塊蜜餞，遞給年紀雖小卻一直雙眉緊鎖，悶悶不樂的孩子，又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打了個漂亮的水漂，得意地說道：“厲害吧，等到池塘化海，河鯉成龍，水漂就能打得更遠咯。”
    再後來，孩童個子如楊柳般抽穗，眉宇間也少了陰沉，身旁的老人卻已不見。
    少年變成青年，青年站在池邊，水漂聲響起，李觀邪臉上破天荒露出一絲悵惘：“不是說好要活到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