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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家醫館已經開了好多年了，館長是個駐顏有術的長眉老頭。
    據僅存的一些老街坊說，三四十年前，孫老大夫就是現在這副模樣，這麽多年了，除了眉毛長了好幾分，其他方麵竟沒有多少變化。
    小輩們隻當這是老人們閑來無事的胡咧咧，按照這種算法，那孫老大夫豈不是已經一百多歲了？
    不過也許是因為年齡太大，孫老大夫已經不再出診，當了甩手掌櫃，全部交給了手底下的徒弟，每天除了去皇城根底下遛鳥，就是躺在藤椅上喝茶看日頭。
    醫館門上貼著一副對聯，“但願世間無病痛，寧使架上藥生塵”。
    這座裝飾並不奢華的杏林之地共有四層，第一層負責傷寒傷風之類的小病，第二層則專門對付疑難雜症，至於第三層，隻有一些王公貴胄才能踏足。
    誰都不知道那很少打開的第四層是幹什麽的，所以坊間傳聞，即使已經隨著黑白無常到了鬼門關，隻要到了孫家醫館的第四層，老大夫就有辦法能把你拉回來。
    不到兩個月，第四層的大門已經開了兩次。
    為了同一個人。
    真名孫懷遠的老大夫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衍，嘴上嘖嘖稱奇，“這小子身上大大小小這麽多劍傷，居然隻是失血過多昏了過去，這身子骨真是鐵打的不成？”
    似乎覺得還不夠，老大夫顛了顛兩根長眉，繼續感歎道：“對於你們這些年輕人而言，破境是不是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上次見麵時才堪堪踏入初境的門檻，這次就穩穩站在第二境了？你們是不是偷偷研究出了什麽以戰養戰的法子？給老夫我說道說道，保準不說出去。”
    除了頭發花白的孫老大夫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衍，這方小天地之中還站著兩個人。
    臨曲巷菜根書鋪的中年讀書人麵帶憂色，衣角破爛，因而顯得有些狼狽。
    聽到這話，蘇方醒抱住自己的頭，不住絮絮叨叨。
    “我就不該出城買青梅……”
    “要不是我出城買青梅，就不會被三個金丹境攔住……”
    “要不是我被三個金丹境攔住，周小子也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一旁的李觀邪眉頭蹙起，冷笑道：“三個金丹境就能攔住你，怎麽，是不舍得下殺手還是境界退步太快？蘇方醒，人家修行是一日千裏，你這是一退千裏啊，丟不丟人？”
    居然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孫老大夫似乎早已習慣這對叔侄身份的詭異調換，也懶得做和事佬，開口道：“這在自家地盤被陰了一把，連老夫都憋屈的很啊，李小子，你能忍？”
    李觀邪搖了搖頭，說了句似乎毫不相關的話：“我已經讓陸幾回來了。”
    這下就連在牆角絮絮叨叨的蘇方醒都抬起了頭來。
    據說是天生劍胚的陸劍癡自入門之後，有一半的時間都遊走於大觀境內。
    不同於他的另一位停不下來的師弟，這種行走並非是遊曆山水，而是不斷以戰鬥來砥礪自己的劍道。
    值得慶幸的是，陸幾是個非常正派並且強大的家夥，幾乎沒有人會主動招惹他。
    不幸的是，他很擅長惹麻煩。
    就連慈眉善目的孫老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要出大事了。
    李觀邪冷哼一聲，眉宇間露出罕見的怒意：“魍魎的隱命術，一個連命都不要的四境練氣士，永安當經手發布的單子。
    “好大的手筆啊，是不是要把你們在京都的根係全部揪出斬斷，才肯安分一些？”
    大風將起，山雨欲來。
    ……
    周衍又陷入了詭異的夢境之中。
    依舊是那名身材修長，恍若謫仙的男子，此時正側臥於雲海之中。
    雲海之下，有身披簡易盔甲，拿著農具的普通百姓，也有飛行的仙人，駕馭著百丈高的異獸。
    兩兩成對峙之勢。
    衝殺聲響起，那些生如螻蟻，卻依舊悍不畏死的普通人，潮水一般將視線所及之處徹底淹沒。
    男子閉眼，不再看這片即將被鮮血染紅的大地。
    浩蕩的雲海突然一陣翻湧，一個碩大的金色龍頭探了出來，詭異的豎瞳之中露出一絲極富人性的促狹。
    “主人讓我告訴你，這局棋，你注定贏不了，不是棋力高下的原因，而是你講規矩，對手可不一定會講規矩。”
    黃鍾大呂，聲如雷鳴。
    謫仙男子不以為意，隨手扯起一團雲朵塞進嘴中咀嚼。
    那足有千丈的金色巨龍突然幸災樂禍了起來，“吃吃吃，你就快要死了，多吃些吧。”
    男子皺起眉頭，“小泥鰍這麽多廢話？”
    張口一吐，一道白虹般的劍氣斬破雲海，向那巨龍的龍頭飛去。
    巨龍嚇得不斷翻滾，落荒而逃，那道劍氣卻依舊緊追不舍，直至將巨龍數十丈的龍須全部斬斷。
    男子雙手抱頭躺下，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
    “死就死唄。”
    ……
    周衍醒時，身旁正坐著拿著本書的蘇方醒。
    蘇方醒本來打著瞌睡，見狀連忙連忙按住了想要掙紮起身的少年。
    周衍隻覺得渾身如同散架了一般，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皆是難忍的刺痛。
    蘇方醒麵露愧疚，不知該如何開口。
    周衍看著蘇方醒有些破舊的衣衫，以及上麵似是被利器劃出來的破口，若有所思。
    記憶隻停留在自己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痛的那一刻，現在看來，應該是蘇師叔救了自己的命。
    少年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活著真好啊。”
    能活下來真的很好。
    蘇方醒垂下頭，真誠地說道：“對不起。”
    周衍疑惑不解，心想蘇師叔可能是因為來遲了而愧疚，於是笑了笑。
    “沒事，是我不成器。”
    蘇方醒連忙擺了擺手，開口說道：“那人是被自己的劍殺死的，這一手真的很妙。”
    周衍心想不愧是師叔，連自誇都這麽順其自然，重重點了點頭，沒想到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出了一聲冷哼。
    蘇方醒又蹦到了牆角，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頭，開始絮絮叨叨。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不願意說就算了…”
    周衍一頭霧水。
    還是第一次見到蘇師叔這般神色。
    過了許久，蘇方醒才又走了過來，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在一張隻有平凡書卷氣的臉上也顯得光彩照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秘密之所以被稱作秘密，便在於它們不用被說出來。”
    周衍這才恍然大悟，心想蘇師叔肯定用了什麽不傳之謎，自己一定要好好保守這個秘密。
    蘇方醒局促地搓了搓手，說道：“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就先走了，梅子酒……梅子酒還沒來得及做，等你回書鋪再說吧。”
    “以後你想吃啥就吃啥，一頓飯我們吃兩道肉菜。”
    “我還有點事，你先好好躺著，有什麽需要的話，門外就有人。”
    不知是不是剛才聽到梅子的原因，周衍望了望那個並不算高大的背影。
    一瘸一拐，身上破破爛爛，哪裏還像個讀書人。
    梅子酸。
    鼻子也有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