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國使節滿心歡喜。
    薑國的禮物令他們很是意外和驚喜。
    繡品，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薑國刺繡甲天下，送繡品是情理之中，毫不意外。
    不過，另外幾樣就是意外之喜了。
    紙張，這個之前提過，在薑國這段時間，大家也經常接觸，並不算陌生。
    但正因為不陌生，才明白紙的好處。
    薑國給天子的使者贈送了五十刀紙，給大晉、大楚的使者贈送了二十刀。
    這些並不意外。
    但值得玩味的是，給齊國的二十刀紙送給了公子昭。
    收到這份禮物時，公子昭感激涕零。
    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田氏才是齊國的主人。
    無論田氏有沒有圖謀不軌之心，但確確實實行了圖謀不軌之舉。
    公子昭已經是孤家寡人一個，無力回天了。
    田氏代齊，已成定局。
    薑國卻在這個時候力挺齊國公子昭，這不是自取煩惱嗎？
    然而，接下來，薑國又向田氏也贈送了十刀紙。
    “田氏遠來是客，又攜重禮，薑國無重寶相贈，唯有些許紙張，聊表心意，貴客萬勿推辭！”
    這話說得就比較圓滑了。
    給其他人的都是國禮，給田氏的，是私禮。
    人家田氏再怎麽說，也是帶了禮物過來的吊喪的，總不好讓人家空手而歸是不是？
    至於為什麽送田氏十刀紙，比某些小國的還多。
    誰讓人家田氏上的禮厚重呢？
    不服你也上禮啊！
    田氏家臣感激涕零，大禮相謝。
    公子昭雖然心中不爽，卻也沒有出言反駁。
    眼下這時候，薑國能念著自己，給自己體麵已經難能可貴了，自己不能得寸進尺。
    可是田氏家臣謝過之後，拒絕了薑國的贈禮。
    “家主有言，我等田氏隻為謀身，非為謀國。我等隻為田氏子孫不受刀斧加身之禍，所誅所除盡皆對田氏心懷惡意者，親善者、無辜者、婦孺老幼，隻囚未傷。”
    “家主有言，若公子昭願回齊國，我田氏願大政奉還，擁立公子昭為國君，重修君臣之好。”
    “我等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言！”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全都暗罵：你田氏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說什麽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啊？
    你們大權在握，是黑是白，是對是錯，都有你們田氏定奪，國君有個屁……
    不過，仔細想想齊國的國君，從桓公開始，好像就是一門心思吃喝享樂，還真沒個屁用。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公子昭。
    “公子，不可！”
    “公子，小心有詐！”
    公子昭身旁的隨從怒而起身，指著田氏一方罵道：“無恥小人，還想以這等卑劣手段誆騙我主！”
    “爾不過一家奴，如何能替你主人作保？便是你家主人，又有多少信譽？”
    田氏眾人紛紛起身。
    “我等皆為田姓，我等皆為田氏，我等皆可為田氏代言，皆可為田氏立信！”
    眾人紛紛將手指咬破，舉手向天。
    “吾為田成，向天盟誓！田氏為求自保，盡誅薑氏，此舉雖屬無奈，卻有失天下道義，有礙君臣信義。”
    “田氏得百年苟活，背萬世罵名，今後君臣相疑、父子相忌，皆由田氏始。”
    “罪出一門，禍加一身，吾雖萬死，難辭其咎。萬望後世以吾為鑒，以田氏為鑒，恪守君臣之道，君不加無名罪於臣，臣不加無名禍於君。”
    “田氏諸子當奉吾之命，迎公子昭回國，今後之大齊，薑氏執其統，田氏執其治。”
    “公子昭若疑吾忌吾，田氏諸子即刻撤出齊境，另覓地興業，十世不得返。”
    “田成伏首，請天使為鑒、列國為證！若子孫不奉吾命，不遵吾令，可共擊之！”
    說完，為首家臣掏出一張血跡暗紅的白絹，跪到公子昭麵前，雙手奉上。
    “此乃家主貼身之物。公子昭，一觀便知！”
    隨即，家臣們紛紛跪地。
    “我等迎奉公子昭回國！”
    “我等迎奉公子昭回國！”
    “我等迎奉公子昭回國！”
    看到這一幕，楚國使者和晉國使者對視一眼，一個幸災樂禍，一個眉頭緊鎖。
    這幾日，公子昭以及門下諸人四處奔走，聯絡各國，借兵複國。
    楚國最積極，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要人給人。
    就差一句：老弟你甭管了，哥哥辦事你放心，隻要你不跟那個誰玩，哥哥給你安排得漂漂亮亮的。
    晉國雖然也同意支持公子昭，但索要甚多，很多條件都堪稱苛刻，甚至是羞辱。
    其他各國反應不一。
    比如東南的吳越兩國，雙手讚成，各支援十艘戰船，跟沒說一樣。
    遠在西陲的小窮國秦也大力支持，有什麽用得著的，盡管開口。
    可是公子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田氏會給自己玩這一手。
    迎奉自己回國！
    但也有人看出田氏的用意。
    田氏雖然以雷霆之勢掃除公室，但漏掉了影響最大的公子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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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田氏最大的依仗技擊士傷亡慘重，實力銳減。
    篡國雖成，卻並不圓滿，反而成了騎虎難下之勢。
    周天子絕不會承認田氏的地位，天下諸國也會合兵一處，幹涉田氏還政。
    與其被暴打一頓，摁在地上認錯。
    還不如見好就收，雙方各退一步。
    田氏依舊奉薑氏為君，薑氏依舊待田氏為臣。
    如此一來，田氏不會繼續流血，齊國的根基不會動搖。
    除非公子昭想要一個先被切割、肢解，再被打碎、打爛的齊國。
    公子昭沒有理會身旁眾人五顏六色的目光和表情，而是低頭沉思。
    思考自己過往二十年的經曆，以及這短短二十天的遭遇。
    他突然發現，人生中從未像今日這般，麵臨一個足以影響自己，影響全天下，乃至今後萬世的抉擇。
    若拒絕田氏。
    自己可以借得諸國軍隊，與田氏大戰一場，大概率是可以成功複國。
    但是複國之後呢？
    國家交給誰來治理？
    會不會又是第二個田氏？
    有了田氏的前車之鑒，齊國君臣的猜疑必將變得格外敏感和凸出，再也不可能君臣一心。
    這種影響，不僅僅是齊國，還有其他諸國，以及今後萬世。
    而自己的名字，將會永遠釘在史書上，成為無能之主，猜疑之君的代名詞。
    若答應田氏。
    自己可以博一個美名美譽，像桓公一樣成為後世佳話。
    自己很可能不費一兵一卒重登國君之位。
    齊國百姓也不會遭受戰亂之苦。
    齊國根基不損，底蘊不傷，很快便能恢複國力，重回霸主之位。
    想到晉國使者向自己開出的種種屈辱性條件，公子昭雙拳緊握。
    “田氏信吾，吾亦不疑田氏。萬望田氏子孫謹記昨日之事、今日之言。明日之齊國，薑氏永為國君、田氏永為國相，薑田兩家同氣連枝、萬世一體！”
    眾人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雖然得失不同，計較不一，但他們都明白一件事：
    齊國的信，回來了！
    君臣的信，回來了！
    天下萬世的信，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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