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看到小白隨風潛入夜，許石懸著的心終於落入腹中。
    “你回來了，太好了！”
    柳七卻低著頭不敢說話。
    察覺異常，許石似乎想到了什麽。
    “沒關係，沒找到也沒事，我想其他辦法，說不定還有其他辦法可以治。”
    柳七連忙搖頭，粉紅色的眸子裏滿是焦急。
    隻可惜，它被姐姐下了封印，不能張口說話。
    許石笑了笑，“小白，沒事的，生命無常，本就如此。誰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陽。咱們……盡力就行了……”
    柳七快急死了。
    剛想通過肢體動作來表達，卻感覺一道法術落下來，自己被使了定身術。
    啊啊啊！
    快瘋了！
    許石繼續說道：“好了，沒事，先進屋吧。”
    “好啊！咱們進屋，好好說說！”
    這突兀出現的聲音，就像寂靜深夜裏突然摔碎的瓷器。
    許石兩眼一翻，差點暈死過去。
    他一介凡人，哪見過這種場麵。
    更何況，隨著聲音突然出現的是一張熟悉至極的麵孔。
    “大……大姐……您怎麽來了……您來了，怎麽不說一聲啊……”
    再看一眼身邊的白色巨蟒，許石終於明白它為什麽表情異常了。
    原來是被家長找上門了。
    “大姐，這些事都是我幹的，都是我唆使小白去幹的。”
    “您要打要罰，就打我吧，就罰我吧。”
    “小白年幼無知，是我誆騙它的。”
    “大姐……”
    柳一表情有些軟化。
    如果許石一推二五六，她肯定要還以顏色。
    可許石這種“是我幹的，都是我幹的”，柳一生氣的同時又有些欣慰。
    還好，還好……
    嶽川連忙出來打圓場。
    “許石也是一片好心，救死扶傷都是為了做功德，而且是天大的功德。”
    “救人一命，就是挽救好幾個家庭，每個家庭三五口人，那就是十多人因此得到救贖。”
    “二十年後、五十年後呢？”
    “今日的一善，能惠及千人、萬人。”
    “小白還小，不知人心險惡，也沒法出去做功德，但是許石可以，對吧。”
    “他倆本就一體，有三生三世的緣分，許石積攢的功德小白也有一半。”
    “以後化形時，肯定會有功德護持，更加順利不說，還前途無量。”
    “許石這都是為了小白好啊。”
    許石不傻。
    這會兒連忙順杆往上爬。
    “是是是，是是是，對對對，就是這樣，我就是嶽先生說的這樣……”
    柳一揮手解開柳七身上的法術。
    “再有下次，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怎麽了，姐姐？”
    白色巨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嗬嗬，你又關不住我。
    柳一似乎看出小白蛇的想法，怒聲說道：“我舍不得打你，但是我舍得打他！你不聽話，我就打他！一直打到你聽話為止！”
    聽到這話，嶽川苦笑。
    又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一套。
    “好了好了，進去說話。”
    屋中。
    許石就像做錯事的小學生，站姿端正，跪姿也端正。
    白色巨蟒也耷拉著腦袋，不敢頂嘴。
    嶽川琢磨著怎麽開場白。
    眼睛在屋中瞄來瞄去，正好看到牆上掛著的畫。
    “咦，這是？”
    許石連忙解釋道：“這是人體骨骼圖、內髒圖、筋肉圖、經絡圖……”
    “嶽先生，這些圖雖然看上去有點……嗯……嚇人，但這確實是醫學瑰寶。”
    “先生放心，我繪製這些圖的時候，並沒有殺人剖屍，而是內視所得。”
    “呃……也不是我內視，是白家老仙……”
    白色巨蟒還以為說的是它，驕傲的昂起腦袋。
    嶽川自然知道這些圖畫代表什麽。
    要知道，上輩子世界裏，醫院、學校裏都會懸掛這種圖片。
    生理知識根本不是什麽秘密。
    哪怕小孩子都知道人體有206塊骨骼。
    而不像現在這樣，藏著掖著，不敢見光。
    毫不客氣的說，如果換成其他人收藏這幾張圖。
    有人舉報的話，一個“異端”、“邪魔”的帽子扣下來，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許石癡迷醫道，對這些圖視若珍寶。
    哪怕明知道有危險，依舊掛在自己臥室的牆上。
    為的就是時時刻刻觀看，將其烙刻在自己腦海中，形成本能。
    嶽川仔細看了看。
    這些圖案繪製得無比精細，很多細節也都非常到位。
    哪怕自己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當看到經絡圖時，嶽川皺眉，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許石連忙湊上去解釋起來。
    “嶽先生有所不知，這個經絡圖也是白家老仙指點在下繪製的。”
    “這經絡之道，當真奇妙啊。”
    “白家老仙說，經絡並非實體存在，而是兩點之間的概念事物。”
    “比如，按壓這個穴位，這個穴位會有特殊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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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會自覺認為這兩點之間有一條線，實際上不是……”
    嗡！
    晨鍾暮鼓在心中炸響。
    嶽川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離自己遠去。
    縮小！
    縮小！
    一切都在縮小！
    與之相對的，世界正在變大、變大，飛速變大。
    身邊的一切都在快速淡化。
    眨眼間就隻剩一道道黑色的線條輪廓。
    很快，這些線條也消失不見。
    隻剩下眼前的畫！
    經絡圖！
    許石這些理論和知識都來自白家老太太。
    白家老太太的理論知識，絕大部分是嶽川傳授的。
    其中包括嶽川上輩子世界裏的記憶，還有蚩尤殘念傳授的巫族蠱道。
    巫族將蠱物養在髒器和穴竅之中。
    “經絡是概念上的事物而非真實存在”這句話也是巫族流傳下來的。
    可是，這些東西兜兜轉轉繞一圈，重新回到嶽川耳中的時候，頓時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或許，這就是閱曆。
    嶽川想到自己在世界裏的見聞，想到自己對“龍穴”的追尋。
    想到鹹陽、曲沃、洛邑、金陵等龍盤虎踞之地。
    最重要的，還是白色巨蟒。
    “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龍穴是在金陵沒錯，但是龍穴的入口不在金陵。”
    “而是蜀中！”
    人體穴位有一個非常奇妙的現象。
    五髒、五官、五行等，都是一一相對的。
    比如，腎開竅於耳。
    腎不好，耳朵會最先出問題。
    比如耳鳴。
    如果是西醫，肯定一根筋的在耳朵上找問題。
    各種檢查、化驗、吃藥、掛水。
    最後屁用沒有，反而折騰出一堆新毛病。
    中醫就不一樣，直接一句“你腎虛”。
    嶽川突然感覺，自己就是那個庸醫。
    知道金陵有龍穴，就一門心思在金陵找。
    如果沒有小白蛇，自己怕是會把金陵城掘地三丈。
    這一刻，嶽川心中慶幸。
    柳七真是自己的福星啊。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嶽川說道：“你們聊，我有點事，先走一步。”
    說完，一道金光閃過，嶽川原地消失不見。
    這……
    三人都愣住了。
    許石是驚訝，雖然知道嶽先生很厲害，可具體怎麽個厲害法，許石根本想象不到。
    在許石認知中，嶽川多少還屬於“人”的範疇。
    可剛才那一手根本不是人力能解釋的。
    柳一有點無奈。
    師父你走就走，倒是把我也帶上啊。
    現在這局麵可如何是好？
    白色巨蟒看了看柳一，又扭頭看向外麵。
    蛇信子“噓噓”有聲。
    仿佛在說：你怎麽還不走？
    柳一伸手一指，將小白蛇攝了起來。
    “哼！回家再收拾你。”
    說完也乘風而去。
    過了一會兒，柳一去而複返，將蟾酥和其他藥物丟下，再度消失。
    看到地上的藥物，許石終於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
    不過很快，許石就站起來，望著經絡圖怔怔出神。
    “此圖，到底有什麽奧秘呢？”
    “本以為，我已經掌握了人體經絡的奧秘。”
    “可是看嶽先生的反應，我連皮毛都沒學到呢。”
    於是許石暗下決心——重新開始，重新認知！
    另一邊，蜀中洞府。
    山神廟中一陣金光閃過，嶽川原地出現。
    身形一掠來到靈泉旁。
    “不愧是名山青城，靈氣就是充沛！”
    “我花費上億香火改造山體、土質，集結周圍數個山頭的靈脈匯成這一口靈泉。”
    “卻沒想到，有了水滴石穿之效。”
    白色巨蟒從蜀中洞府出現在金陵，既是意外，又是必然。
    這一口靈泉，就像是針灸的落針點。
    其中靈氣濃鬱程度遠超其他。
    這就像對大地的按壓、針刺。
    冥冥之中觸動了龍穴，與金陵產生聯係。
    嶽川盤腿坐在靈泉中，學柳七的模樣，放空心靈。
    這一步，柳七很容易就能做到。
    小孩子心思單純，吃飽就睡，睡飽就玩，心中永遠擱不住事，也藏不住情緒。
    但嶽川心思就多了很多，也重了很多。
    他努力許久也沒能成功。
    無奈之下，嶽川回憶起在世界內部的見聞。
    努力回憶那種感覺，找回那種特殊的狀態。
    這次反倒順利許多。
    周圍靈氣彌漫，以靈泉為中心，一片雲霧繚繞的仙境。
    嶽川身形變得模糊起來。
    就連氣息、存在感等，也都不斷削弱、降低，直至消失不見。
    嶽川感覺自己在下降！
    羽毛一樣，左右飄搖著下降。
    緩慢，卻又非常輕盈。
    最重要的是，那種無止境的飄來蕩去。
    沒有時間，沒有空間。
    沒有任何參照物。
    嶽川不知道自己飄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飄了多遠。
    循著感覺向來時的方向望去。
    嶽川隻看到一連串星星點點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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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的。
    明亮的。
    熾烈的。
    如果是在大周世界，這些香火應該是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
    可現在，它們全都從一個方向飄向自己。
    這足以說明，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經遠離大周世界。
    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隻不過，金陵龍穴在哪呢？
    “嶽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參悟，爭取早日悟通經絡圖的奧秘。”
    冥冥中傳來的聲音就像一根繩索，從上方飄搖著落在自己身上，落入自己耳中。
    嶽川注意力轉移過去。
    下一瞬，周圍景象扭曲變幻。
    嶽川重新回到金陵城。
    而且就在許氏醫館，許石麵前。
    “啊！嶽先生，您怎麽又回來了？”
    許石驚訝莫名。
    嶽先生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啊。
    難道是自己念叨的了？
    以後再不敢背後嘀咕了。
    嶽川也有點無語。
    小白蛇沒有騙自己，真就是“想一下”，就過去了。
    來都來了，嶽川肯定得說幾句。
    “許石啊……”
    “在，嶽先生，您說。”
    嶽川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椅子扶手傳出“噠噠”的韻律。
    “嗯……你這樣做功德，速度太慢了，效率也低。”
    “哪怕你日行一善，每天都能救一個人，一年下來也就三百六十五人。”
    “即便你長命百歲，也就三萬六千人。”
    “金陵城的人口都不止這麽多，更何況吳國，乃至天下？”
    “你想積攢功德，讓自己來世投個好人家，或者讓小白化形的路上少一些坎坷。”
    “可是你想過沒有……”
    嶽川突然頓住。
    許石的心不由自主吊起來。
    “什……什麽？”
    嶽川說道：“化形後的小白，依舊是小白，她會記得你的好，記得你的一切。”
    “但，來生的你，還是你嗎？”
    “即便來生你投一個好人家，也跟小白重新相遇，相親相愛。”
    “但是，小白愛的，究竟是現在的你，還是來世的你？”
    “如果她心中有兩個你，那叫愛情嗎？”
    看到許石糾結、痛苦的表情，嶽川大手一揮。
    “這對小白不公平！”
    “她傾盡一切，付出所有，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
    “為什麽她如此用力地愛一個人，卻還是那麽痛苦？”
    這個問題，許石從未考慮過。
    這個問題，許石給不出答案。
    這個問題……
    就像一根針，一根刺，泄掉了許石所有的力氣。
    他腿一軟倒在地上。
    想到小白對自己的一片真心，對自己的無微不至。
    許石心痛如絞。
    自己需要什麽，小白傾盡一切幫自己。
    百年精怪的牙齒、血液、毒素……
    無論自己想要什麽，小白都會給自己帶過來。
    可是，小白它滿打滿算也就十多歲。
    這個年齡不說放在千年壽元的龍蛇一族，哪怕人族中，也是小孩子。
    而自己，以愛為借口，為幌子，驅使小白為自己做事。
    自己分明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這一切都是小白的功勞。
    而自己，不過是侵占小白成果，博取虛名的無恥之徒。
    “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沒辦法啊。”
    “小白它出身不凡，而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哪怕我得到城隍大人眷顧，我依舊隻是一個凡人啊。”
    “我實在改變不了這該死的命運啊！”
    看著許石嚎啕大哭的模樣，嶽川歎息一聲。
    男孩子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在最無能為力的年紀，遇到想要守護一輩子的人。
    男孩子可以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期望，幻想著自己通過奮鬥改變階層。
    但許石呢……
    人族出身，這是他無論如何努力都改變不了的。
    嶽川嗬嗬一笑，“以前或許是，但現在……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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