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蜻蜓通過意念，將自己的經曆傳輸出去。
    嶽川心中是警惕的。
    他不相信金色蜻蜓的用心。
    換成其他任何生靈，受到這種漫長、巨大、海量的信息，都會被衝擊成傻子。
    即便沒有，心靈、意念也都會受到影響。
    尤其是那漫長得幾乎無法用時間去標注的蟲王生涯。
    那種不斷進食、生育的畫麵。
    居中指揮所有子民、探索天地萬物的經曆。
    很容易令人改變想法、顛覆認知。
    人的經曆也就須臾百年，與蜻蜓王這種動輒億萬年的經曆混到一起，就是一滴水落進滄海。
    轉眼間被同化得找不著。
    但嶽川不同。
    他的見識太多了，經曆也太多了。
    尤其是這種龐大信息量的灌入，他經曆了不下十次。
    最最重要的，嶽川每天收到的香火數以百萬計，甚至數以千萬計。
    每天都有無數感受、認知、意念衝擊嶽川。
    他的心，他的意誌，早就被打磨得無堅不摧。
    “年輕的後輩，你看到了嗎？”
    “進化是不可阻擋的，我們身為領路者，必須永遠比其他人優秀。”
    “一旦我們放緩了腳步，就會被超越，被踩踏，被舍棄。”
    “你現在也是如此，引領萬物眾生提升、進化。”
    “但是今後呢？”
    “你誕生的時間是固定的，一代更比一代強，你終究會被超越！”
    “進化之路，就是一層屍骸鋪著一層屍骸，是無數先輩屍骨堆砌起來的。”
    “作為領路人，你要肩負著整個族群前行。”
    “你的族群越龐大，你的壓力就越重。”
    “你的族群延續時間越長，你遭遇到的挑戰和危機也就越頻繁。”
    “你是他們的王，是他們的祖，是他們的領路人！”
    “但你也是他們前行路上的障礙。”
    “你是他們的指路明燈，但你永遠隻能指引一個方向。”
    “世間道路千萬條，你怎麽知道自己永遠是對的？”
    “我經曆了太多，太多！”
    “所以我知道，它們可以給你祖、神、王之類的崇高稱謂，但它們不希望你活著。”
    “它們需要的是一個隨時可以搬出來緬懷的死物，而不是一個與它們一樣的活物。”
    “你——正在走向無可避免的死亡！”
    嶽川沉默了。
    他明知道蜻蜓的話不能信。
    他明知道聽了對方的話，就會懷疑自己、否定自己。
    但無可否認，蜻蜓說的很有道理。
    古往今來多少朝代，誕生了多少帝王將相。
    最終全都是被自己人推翻的。
    領頭人永遠都隻是暫時的。
    而所有領頭人的下場，都是被後人踩著屍骨，最終融入泥濘。
    這是一個必然的結局。
    不光是自己的世界，其他世界也同樣如此。
    以萬年，甚至更久遠的尺度去觀察。
    後繼者並不會感恩領路人。
    他們隻會說，沒有眾人的奉獻、擁護，領路人根本達不到這樣的高度。
    這是一種倒果為因。
    荒謬且無恥。
    但不可否認，這種事一直在發生。
    人們總是否認先祖，抹殺曆史，然後再被後人否認，被後人抹殺。
    蜻蜓王歎息一聲：“世間萬物，對我而言，都是螻蟻，這其中也包括女媧。”
    “它崇拜我、模仿我，千方百計殺死我。”
    “不是因為它仇恨我，而是——它想取代我！”
    “隻是，它做不到！”
    嶽川忍不住問道：“你和女媧之間有什麽恩怨？”
    蜻蜓王嗬嗬一笑。
    “你或許不相信，我和它沒有任何恩怨，我們……甚至不是同一時代的存在！”
    “它誕生的時候，我已經隕落！”
    “然而，即便我的餘威，也足夠鎮壓它億萬年！”
    嶽川不解。
    之前聽蚩尤說，女媧和天神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
    可蜻蜓王卻說，它們根本不是同一時代的人。
    如果雙方都沒有撒謊……
    嶽川有點不理解。
    “對了，你怎麽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
    蜻蜓王說道：“後代進化的太快了，而且越來越快。”
    “我壓製了它們的進化速度，控製了它們的誕生數量。”
    “然而，生命就像水流。”
    “它們會迅速適應外界的容器，它們會不斷積攢、抬升，最終衝垮容器、淹沒容器，進而反包圍容器。”
    “它們在我編織的容器裏困頓了千萬年。”
    “我本以為萬無一失，卻沒想到，‘蠱’出現了。”
    “那些以血肉為食的低級成員獲得了蠱的力量，而且蠱的力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蔓延、擴散。”
    “蠱令它們從血肉中汲取到更多養分，獲得更多的能量，其中還有一種特殊的，提升靈性的能量。”
    “我的族群，幾乎是瞬間崩塌。”
    “因為它們獲得了生育的能力。”
    “蠱令它們的身體產生異變，生長出一套繁衍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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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你應該想到了，就是你之前得到的天眼神通、天耳神通……”
    “這些神通，是我創造的沒錯，但我創造它們的靈感和啟發，是那種蠱。”
    嶽川聽得瞠目結舌。
    原本以為神通都是高大上的東西，天眼、天耳、天心、天翼什麽的。
    卻沒想到，還有這種。
    不過轉念一想，按照憑空生出眼睛、耳朵的道理，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也不是不可以。
    雖然有違人倫，但蟲族不在意。
    蜻蜓王繼續說道：“它們擁有了生育能力，就不再奉我為王。”
    “不過，在最初階段，它們依舊對我臣服，不敢挑戰我的權威。”
    “我明白，這一切都是暫時的！”
    “無論它們誰成為最終的勝利者，都會立刻消滅我，抹去我的一切。”
    “所以，我很好奇——蠱究竟是什麽，為什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嶽川心中一動，“所以你引蠱入體？最終被蠱反噬？”
    “不！”蜻蜓王搖頭，“你隻說對了一半！”
    “我的確引蠱入體，我也確實想解開蠱的秘密，掌握蠱的力量。”
    “如果我掌握了蠱的力量，它們麵對我時，就沒有任何優勢。”
    “我也確實做到了。”
    什麽？
    蜻蜓王做到了？
    嶽川好奇問道：“那麽，蠱的力量究竟是什麽？”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而且是諸多版本的答案，但嶽川還是很好奇。
    蠱究竟是什麽？
    蠱究竟從何而來？
    蠱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蜻蜓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仰望上方。
    龍穴中空洞無物，可蜻蜓王給人一種仰望浩渺星河的感覺。
    它的目光，似乎能穿越空間、穿越時間。
    “年輕的後輩啊，如果我說，蠱是其他世界的領路者，最終走投無路來到我們的世界，你信嗎？”
    嶽川沒有第一時間反駁。
    因為他與重樓交流過。
    蠱確實是從其他世界來的。
    當然，這個“世界”比自己所處的世界維度更低。
    蠱的出現，有太多太多機緣巧合。
    即便僥幸來到此方世界，如果沒有找到適合生存的環境，也會瞬間消亡。
    蠱，似乎比蜉蝣更加短暫，也更加脆弱。
    但嶽川無論如何都沒想過，蠱是像蜻蜓王這樣的“領路者”。
    看嶽川不信，蜻蜓王聲音平淡的說道：
    “我接觸過很多蠱，其中也包括許多‘蠱祖’，當然，女媧稱其為‘原蠱’。”
    嶽川心中震動。
    沒錯，巫族確實稱其為“原蠱”。
    這個稱謂似乎不是巫族特有，而是從女媧開始。
    如此說來，女媧傳授給後裔的都是蠱道。
    嶽川翻手，掌心中多了一團綠光。
    這是綠蠱。
    嶽川在泥人世界意外獲得的蠱蟲，也是一隻原蠱。
    “我嚐試了很久、很久，都無法與蠱蟲取得溝通、交流，你是怎麽做到的呢？”
    蜻蜓王試圖將這個方法傳授給嶽川。
    但是很快，它搖了搖頭。
    “你無法理解，我也無法講解。”
    嶽川沒有懷疑，隻是淡淡點頭。
    他相信了蜻蜓王的說法，也相信了原蠱都是低維世界逃竄過來的。
    “後來呢？發生了什麽？”
    蜻蜓王說道：“我掌握了蠱的力量，比它們掌握的程度更高。”
    “其他生靈也掌握了蠱的力量！”
    “我的後裔一直在廝殺，我也一直在提防它們。”
    “這個過程中，我們的獵物，那些血肉生靈也獲得了蠱的力量。”
    “隻可惜，它們並不知道我們內部的情況。”
    “它們隻知道我是祖，是王，它們就拚盡全力過來刺殺我。”
    “它們太愚蠢了！”
    “每一次都全軍覆沒，但很快又能發起下一次刺殺。”
    “我知道，我的後裔在暗中縱容它們，甚至幫助它們。”
    “它們都希望我死！”
    “所以我嚐試施展神通，創造一具新軀體。”
    “我成功了，我獲得新生！”
    “它們也成功了，它們毀掉了我的軀殼！”
    嶽川暗暗點頭。
    這是一個金蟬脫殼的戲碼。
    之前與青玄戰鬥時，她就施展過類似的法術。
    “後來呢？你怎麽變成現在的模樣？還有火種是什麽？你一直都沒有解釋。”
    蜻蜓王怎麽死的，嶽川不關心。
    反正它死了。
    但嶽川關心的是火種。
    他到現在都不清楚火種是什麽，與自己又是什麽關係。
    如果可以的話，嶽川真想一刀砍了這個蟲子。
    廢話太多了！
    “不急……不急……我們慢慢說……反正我們的時間無窮無盡……”
    嶽川搖了搖頭，“不，我的時間很寶貴，我不想無謂的浪費。”
    “年輕的後輩，你錯了！這裏沒有時間的概念，也不存在浪費。”
    嶽川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了。
    “總之，你長話短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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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蜻蜓王歎息一聲，“好吧！火種，其實就是一個標誌物，一個指引前進方向的事物。”
    “這是我和眾多原蠱交流後總結出的答案。”
    “原蠱在它們自己的世界，已經沒有容身之地，要麽被徹底抹殺，要麽就拚死一搏，進入其他世界。”
    “但是，進入其他世界千難萬難。”
    “首先是連接世界的節點，其次，節點中有無盡的方向，就像這裏……”
    蜻蜓王指了指周圍。
    無邊無際的空洞、虛無。
    “很多原蠱都困在了這種地方，有的最終死去，有的陷入沉睡，等待被喚醒的時機。”
    “火種，就是一個引子，可以指引正確方向的引子。”
    “擁有它，就能帶領原蠱，或者帶領我們晉升更高維度的世界。”
    “這個道理……”
    “就像你在水中時，手裏握著一塊木頭，它會指引你用最短的路徑浮上水麵。”
    嶽川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海洋深處、太空深處，都沒有方向的概念，很容易迷失。
    如果遇到鬼打牆，更是不斷繞圈子，最終累死、老死，絕望而死。
    嶽川終於相信蜻蜓王說的話。
    原蠱都是在它們世界中沒有立足之地的領路者。
    隻有最優秀的個體，才能突破世界。
    若非巨大的危機，它們也不會冒這種風險。
    嶽川問道：“你為什麽說我就是火種？”
    蜻蜓王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嶽川。
    嶽川反而沉默了。
    一直以來，自己做的事情不就是帶領和指引嗎？
    “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
    嶽川點了點頭。
    “明白就好！”蜻蜓王舒了口氣，“若非你是火種，也無法喚醒我，若非你是火種，我也不會與你交談。”
    嶽川敏銳察覺到一絲不對。
    “世間，有多少火種？”
    蜻蜓王瞬間靜止。
    嶽川仿佛從它數以萬計的複眼中看到了錯愕。
    “怎麽？我問到了問題的關鍵？你到底隱瞞了什麽重要信息？”
    蜻蜓王搖頭。
    “不！我沒有隱瞞！因為……我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我剛得到火種就被搶走了。”
    “之後我就隕落了，後來火種落入誰手中，發生了什麽，我就一概不知了。”
    “我驚訝的是——你為什麽會問出這個問題。”
    “你問出這個問題必定有緣由，這個緣由，或許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嶽川皺眉。
    沒錯，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問題？
    肯定是冥冥中的指引。
    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指引自己，讓自己沿著某個方向前行。
    嶽川搖了搖頭，不再思考這種遙遠的事情。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麽隕落的？”
    蜻蜓圍著嶽川飛了一圈，“還能怎麽隕落……當然是晉升更高維世界失敗了……”
    “而你——準確說火種——就是我在這個過程中唯一的收獲。”
    “我把你從通往更高維世界的節點中救了回來。”
    “所以，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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