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各國賓客都是前往薑國參加婚禮，趙無恤卻直接來到了土地廟。
    “弟子拜見師父，恭喜師父！”
    嶽川抬手將麵前的人扶起，嗬嗬直笑。
    當年結緣趙無恤時，對方還隻是一個單薄少年，因為生母是狄人，在家族中還備受冷落和排擠。
    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少年已經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北擊匈奴、威震華夏、開疆建國、名垂青史。
    當初那個風雪天孤身向北的少年，如今已經成為北境的風雪。
    趙無恤起身後，再向旁邊的大黃拱手：“沒想到，黃相也是同門。不對，應該稱呼黃家大師兄。”
    大黃笑了，“多謝無恤師弟。”
    國君、國相之類的稱呼，終究不及師兄弟親密。
    “師父，無恤來遲，錯過了昨日的講道……”
    說完，趙無恤眼巴巴看著嶽川，大概意思是：師父，差生也想進步，你給我開個小灶唄？
    嶽川無奈，又重新講了一遍。
    趙無恤大為震撼。
    最開始時，嶽川說自己命中當有三千裏疆土，八千萬子孫。
    那時候趙無恤就已經很震撼了。
    中原才多大？
    中原才多少人口？
    難道都是自己的？自己有天命在身？
    可是後來漸漸發現，事情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北疆的三千裏也是疆土，至於八千萬子孫，肯定能實現，但有生之年肯定看不到。
    後來師父傳授自己係統之道，指點自己開拓其他世界。
    趙無恤突然發現，八千萬子孫也不是看不到。
    異世界那麽多土著生靈，讓他們供奉趙氏祖宗，成為自己的子孫不就行了？
    血統？
    身上有一半狄人血脈的趙無恤根本不看重這東西。
    他們姓趙，認自己為祖宗，給自己香火祭祀、牛羊供奉就行了。
    這時候趙無恤才明白“三千裏”不是拉著尺子量三千裏，而是一個虛指——三生萬物，三千裏就是萬萬千千裏，無窮盡也。
    本以為夠震撼了，今天聽了嶽川的話，趙無恤又呆滯許久。
    天神？
    煉化世界？
    中原世界的先賢已經和天神鬥爭了千萬年？
    當今之世，師父接過了這個重擔， 而自己，一直在和師父並肩戰鬥。
    趙無恤久久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麽。
    本以為自己“命中有八千萬子孫”是很宏大的目標了，現在看來，也沒什麽好稱道的。
    中原世界太大了，中原之外還有諸天萬界，八千萬子孫撒進去，簡直就是滄海一粟。
    八千萬隻是一個起步，自己還需要更多的子孫。
    天神都是將一整個世界當做養育之地、殖民之所，舉一界供養一族。
    每個世界的天神後裔都是以億為單位，而這樣的世界，天神手中不計其數。
    如此龐大的人口基數，才能湧現出更多、更優秀的後裔，一點點篩選、沉澱，最終有了三十三天主。
    趙無恤瞬間明白過來。
    趙氏的“三千裏疆土，八千萬子孫”也是同理。
    “師父，無恤當厲兵秣馬，培訓出更多精銳之師、敢戰之士！”
    隻有這樣才能幫到師父，幫到仙家，幫到人族。
    而不是自己之前想的那樣——大量生育人口，每天給師父磕頭提供香火。
    嶽川笑著點了點頭。
    他看出了趙無恤前後的神色變化，也能感知到趙無恤的心中所想。
    嶽川隻想說：你看人真準！
    以前對趙無恤的期待，的確隻是多生點後代，然後每天給自己磕頭燒香。
    但是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這都二十年過去了，使命自然得改改。
    嶽川問道：“你開拓的世界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困難？又積攢了多少經驗？”
    聽到這話，趙無恤瞬間正襟危坐。
    自己今天過來，既是慶祝黃家大師兄的婚事，也是向師父匯報工作情況。
    趙無恤並沒有因為現在的成就而飄飄然。
    他明白自己能有今日，都是師父的栽培。
    自己想要爬的更高、走得更遠，也都離不開師父的托舉、扶持。
    “回稟師父，我們趙氏負責的世界，已經從刀耕火種發展到胡服騎射階段，趙氏子弟已經統一大地上的一切。”
    “曆時九百年，傳二十二代，終有八千萬丁口。”
    “如今徒兒家中長子已經成年，徒兒打算將其送往開拓的世界曆練一番。”
    嶽川“嗯”了一聲。
    中原世界的氣運越來越厚重，在世界中的“分量”也越來越重，時間流速似乎也受到影響。
    具體怎麽回事，嶽川也說不清楚。
    總之就是，中原世界的一天，就相當於其他世界的一年，甚至更久。
    九百年、二十二代國君、八千萬人口。
    說起來也是浩瀚而宏大的史詩篇章，然而換算到中原世界的時間，大概就是兩年半。
    縣令一年的任期都比這長。
    想到這裏，嶽川心中突然一動。
    上輩子世界裏，宋代的地方官任期三年；三年任滿即走，即所謂“三年一易”。
    其他朝代也差不多。
    對於那些原始、蠻荒的世界來說，任期三年就相當於千年。
    千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今後仙家影響和掌握的世界越來越多，如何治理就成了問題。
    趙氏想把長子派出去曆練，倒是一個不錯的嚐試。
    “無恤，你把長子派過去，打算讓他做什麽呢？”
    趙無恤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來之前，準確說，是見到嶽川之前，趙無恤確實想過，派長子過去隻是為了傳播趙氏血脈，加強趙氏影響。
    自己目前正在開拓的世界，將會成為長子的“封地”，整個世界都是長子的食邑。
    可是見到嶽川，聽嶽川講述世界之浩瀚，萬族爭鬥之凶險後，趙無恤改變了想法。
    長子就算把封地經營得再好，子嗣繁衍得再多，又有什麽意義？
    真被天神或者其他強大的種族找上門，一個陣法罩住世界，隨後抽取、煉化。
    趙氏子孫再多，也隻能成為別人的資源和口糧。
    無論什麽時候，實力才是永恒。
    趙氏必須有強大的力量——足以自保的力量、進取開拓的力量。
    自己有一百多個妻妾，這些年日以繼夜的耕耘，已經有了上千個子女。
    長子有了一方世界當封地，其他子嗣也不能刻薄了。
    “師父您知道的，無恤是庶出，而且母親是狄人，從小便受盡冷落。若非生在趙氏，若非生在‘趙氏孤兒’之後的趙氏，無恤怕是剛出生還沒落地便入土了。”
    “所以，無恤心中沒有嫡庶之分，沒有華夷之辯，所有後代無論男女，皆一視同仁。”
    “長子有的，次子也要有，兒子有的，女兒也不能少。”
    “無恤貪心，希望師父能賜予更多世界，供無恤開拓！”
    嶽川問他把長子送過去幹什麽，趙無恤卻說其他子女。
    沒有回答嶽川的話，但是又回答了。
    開拓世界很難嗎？
    確實難。
    但是對嶽川而言，難的並非找不到世界，而是沒有足夠的人手——沒有那麽多熟練的人手。
    麵對天神的壓迫力，嶽川放開權限，所有仙家齊上陣。
    這其中固然有大黃那樣有治國經驗的，但也免不了有新手小白。
    嶽川都抱著廣撒網、多捕魚的心態了。
    卻沒想到趙無恤主動送上門。
    這場麵……
    嶽川琢磨了一下，怎麽像老長工來到地主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家裏孩子多，自己想趁著年輕多租幾畝地，求地主老爺開恩，給自己一個當牛做馬的機會。
    趙無恤的個人能力毋庸置疑。
    但讓嶽川更看重的是老趙家的傳承。
    每一代子孫都有人傑，而且是非常傑出那種，每當生死關頭、至暗時刻，都會有一個力挽狂瀾的子孫。
    上輩子網絡上有趙日天、龍傲天等狂拽酷炫的名字。
    龍傲天實屬網友惡搞，但趙日天是有史可尋的。
    “趙日”是源自春秋典籍的漢語典故詞匯，典出《左傳·文公七年》。
    晉國大夫趙衰被喻為“冬日之日”。
    其子趙盾則被喻為“夏日之日”。
    趙盾的孫子趙武，也就是趙氏孤兒，又被稱為“日暮”。
    後來杜預注疏“冬日可愛，夏日可畏”，確立了以趙氏父子性格特征類比季節日光的文學傳統。
    由此演變為固定詞匯“趙日”。
    古人眼裏，“日”和“天”某些時候是可以替換的，比如一日就是一天。
    由此可見“趙日天”這個名字絕非虛構，而是充滿了曆史性、文學性，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同時又低調奢華有內涵。
    嶽川笑著說道：“好說！能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重，隻要能把世界經營好，諸天萬界都為你敞開大門。”
    說完，嶽川開始向趙無恤授權。
    一個又一個嗷嗷待哺的蠻荒世界出現在趙無恤的感知中。
    如果沒有外力幹涉，僅憑這些世界自己發展、衍化，幾十億年也不會有文明的出現，更別說氣運。
    趙無恤檢查一番，十個嶄新的世界。
    都是荒蕪的世界，隻要用心開拓就行了。
    這種事趙氏很擅長。
    “師父，徒兒想挑戰更高的難度，徒兒的趙氏邊騎，不能荒廢在追趕山雞野兔上，徒兒想逐鹿！”
    逐鹿，在中原世界有特殊的含義。
    鹿通“祿”，是官職、爵位的象征。
    古代貴族圍獵，獵物通常也都是鹿，“鹿死誰手”，也就成了權力的象征。
    同時，鹿在古代是高檔的祭品，象征比世俗權力更高的神權。
    所以才會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逐鹿中原”的說法。
    趙無恤渴望“逐鹿”，足見其野心。
    嶽川說道：“逐鹿，不是光有快馬就行的，還得有一張硬弓！”
    這一次，嶽川沒有答應。
    吳國有闔閭、伍子胥、阿青、白猿公等眾多強者，還有鑄劍術這個看家本領。
    即便如此，也還在攻伐天神的低級族裔。
    楚國那邊有超級強者養由基，還有丹陽精兵這些嗑藥的力士，如此才有資格迎接四麵八方的挑戰。
    趙無恤……雖然背靠著晉國趙氏，但趙氏自己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強者。
    這種實力水平，當個開荒的農民足夠了，想成為披堅執銳的戰士，還需要繼續努力。
    諸天萬界的逐鹿，絕不是給幾把刀就行的。
    其背後是一整個種族，一整套體係的精細分工與密切合作。
    趙無恤躬身行禮，“徒兒謝過師父！”
    “等一下！”嶽川叫住了對方。
    趙無恤心中一喜，難道師父改變主意了？
    嶽川想到了之前的第四天主：善見誠光天。
    天神這名字，就是拗口。
    其他天主也都差不多，能叫出來的還好，頂多是生僻字，還有些叫不出口，或者沒有對應文字的。
    這個現象不好，徒增後世子孫的煩惱。
    “無恤，天神有三十三天，每一天都有一位天主。我們仙家今後也效仿天神，創造我們自己的天！”
    “你——今後叫——趙日天！”
    嗯？
    啊！
    這……
    趙無恤愣住了，隨即是難以言喻的狂喜。
    本以為自己不受師父重視，卻沒想到恰恰相反。
    師父如此厚愛自己，將自己視作“天主”之一。
    “無恤……不，日天……謹記師父教誨！”
    趙無恤離開，在仙家成員接待下住入新建的院落，也成為世俗中第一個辦理入住的國君。
    土地廟中，大黃和嶽川的談話還在繼續。
    “老師，趙無恤一下子獲取上十個世界的開拓資格，將來還有可能是一百個，甚至一千個，是不是太多了？”
    畢竟其他仙家，都是以“家”為單位，一家一世界。
    不說別人，大黃都沒十個世界。
    趙無恤膝下子女成長起來，基本就是一人一方世界了。
    這種權勢、地位，放眼整個仙家都是獨一份。
    大黃甚至冒出一個想法：老師不愛我了？我不是老師最疼的崽？
    嶽川嗬嗬一笑，“你們是仙家，趙無恤是人族。”
    “仙入世，是為了學習做人，人出世，是為了開天辟地——盤古時便如此，亙古不變、萬世不易。”
    大黃猛然一震，心中暗道：原來如此。
    出身不同，追求自然不一樣。
    老師從來不讓仙家成員開拓一無所有的蠻荒世界。
    因為仙家本就是山野中的生靈，放到那些蠻荒世界，別說開拓，身上未褪去的野性還不“刺撓”一下上來了。
    人族不同，他們更適合披荊斬棘、篳路藍縷——他們祖先如此，子孫亦然。
    “老師，我悟了！”
    這個月去東北走一圈，尋找仙家，昨天剛到，這一章就是在趙國故都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