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葵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前方，看著前方無邊無際的身影。
    地上、山上、天上……
    這些對她來說都無足輕重，宛如塵埃。
    但是，人群中有一道身影特別醒目，也特別紮眼。
    黃三感受到了對麵的目光，也感受到了身後數以百萬的目光。
    他想到了此行的目的，想到了自己身上背負的重任。
    來都來了，不說兩句豈不憋屈？
    “大嫂……”
    城牆上，龍葵低聲說道“你若真視我為大嫂，又豈會站在對麵？既然站在對麵，就請稱職務吧。”
    “葵後……”
    “你錯了！”龍葵輕輕搖頭，“請叫我後葵！”
    聲音平淡，卻毋庸置疑。
    這個稱呼的由來，還是大商時期鑄造的一尊鼎——後母戊鼎。
    後是地位，母是身份，戊是名字，而非後媽。
    薑國，也遵循了大商的習慣。
    黃三是聰明人，他明白這兩個稱呼的含義和區別。
    葵後，重點在葵，並不是唯一。
    而後葵，重點在後，有唯一性。
    原本都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可是龍葵一再強調，一再更正。
    黃三感覺到陌生，感覺到疏遠，感覺到心中很不舒服。
    一時間，沉默不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意識到，這是龍葵言談的技巧，打斷自己、糾正自己，以此來掌控節奏。
    旁邊有人鼓噪道“後葵就後葵，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們隻認人皇，不認後葵。”
    “有人皇才有後葵，要是人皇不在了，後葵算什麽？”
    “我們是來覲見人皇的，後葵為何百般阻撓？”
    “是不是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
    “我們要見人皇！我們要見人皇！兄弟們，喊起來！”
    “見人皇！”
    “人皇！”
    黃三也鼓起勇氣，挺直腰杆，“大嫂，我們別無他意，隻是想確認一下大師兄的安危，讓我見一見大師兄，我即刻就走！”
    龍葵沒有再糾正黃三的稱謂，隻是默默歎息。
    她知道，黃三是真心實意關心大黃，但是，這種關心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推波助瀾之下，造成反效果。
    黃三不笨，為什麽看不明白這一點呢？
    不，他分明就是聰明過頭了，不敢冒半點風險，不敢有任何閃失。
    黃家，不是什麽少數群體，而是人數眾多、勢力龐大，遍布諸天萬界。
    而大黃就是黃家的核心、根基。
    大黃有任何閃失，就意味著黃家根基動搖，甚至斷絕。
    正因為太重要了，所以黃三不敢有半點懈怠。
    他必須親眼見到大黃，必須親耳聽到大黃說話才能打消心頭疑慮。
    持相同觀念的肯定不是黃三一人，黃家成員，肯定都會有這種想法。
    黃三，不過是被他們推出來的代表罷了。
    龍葵說道“你大師兄無礙，隻是進入了頓悟狀態，現在非常關鍵，受不得外界打擾。你先帶著你的人回去吧，等他出關，我讓他第一個通知你。”
    黃三心中轉動。
    他能從“大師兄”一詞中感受龍葵的懇切。
    他也想信任龍葵，就這樣回去。
    可是……身邊眾人鼓噪起來。
    “黃家三爺，萬萬不能走啊，咱們必須眼見為實。”
    “是啊黃家三爺，咱們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必須得要個結果才行。”
    “黃家三爺，你就沒想過其他可能嗎？”
    “黃家三爺，你這一走，咱們也都跟著走，到時候就會被各個擊破，萬一出點什麽狀況就是全盤皆輸。”
    “三爺，你可是咱們最後的希望，諸天萬界的未來，就在你一念間啊。”
    黃三頓時沒了主見。
    是啊，大家說的很對啊，確實是這個道理啊。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萬一後葵真的有什麽特殊想法呢？
    政治鬥爭哪有什麽感情可言，萬一大家的擔心是真的，諸天萬界肯定萬劫不複，黃家也必死無疑。
    未來的命運，還真就在自己一念之間。
    後葵再怎麽身份高貴、地位崇高，那也是外人。
    隻有大師兄才是自己人，才是黃家的根本。
    今天必須有個結果，哪怕衝撞了大師兄，日後被大師兄責罰，自己也心甘情願。
    如果能確保整個族群的安全，自己便是原地自裁也無怨無悔。
    無論成敗，自己都應該能博得美名。
    黃三長吸一口氣，“後葵！我們別無他意，隻是想確認人皇的安全，還請後葵放行，讓我等安心。”
    隨著一聲“後葵”，龍葵眼睛中最後一抹暖意也消失不見。
    黃三，終究還是不信自己。
    龍葵沒有說什麽，畢竟身份互換，自己站在黃三的視角，大概率也會做出相同的事。
    自己關心丈夫，沒有做錯什麽。
    黃三關心師兄，也沒有做錯什麽。
    錯的，是在這中間煽風點火、攛掇撩撥、爾虞我詐的第三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盤，都有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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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算計不到足夠的利益，有些人會蓄意破壞，讓大家都不得好。
    萬般雜念匯聚到一起，就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麻團、死結。
    龍葵搖了搖頭，“人皇此次悟道牽扯甚廣、幹係重大，諸天萬界乃至過去未來，都牽一發而動全身。”
    “任何打攪，都有可能導致未來的改變，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我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意念影響人皇，影響未來。”
    “你們無論打著什麽主意、揣著什麽目的，最好都到此為止。”
    “諸位關心人皇，我心甚慰，準許爾等原地紮營，拱衛人皇。”
    龍葵沒有讓眾人原路返回。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關心人皇，為人皇著想嗎？
    那行，你就在這看門吧。
    黃三心中暗道這樣也好，能近距離守護大師兄，就算出現了最糟糕的局麵，自己也能第一時間出手幫忙。
    然而，黃三剛要說話，人群又鼓噪起來。
    “什麽狗屁悟道，還影響諸天萬界，大家說說，這可能嗎？”
    “葵後用其他借口，我們說不定還信了，悟道之說，豈不是把我們當三歲小孩？”
    “嗬嗬，他們在裏麵幹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們還在外麵看門？”
    “就是，說不定正在施展秘法煉化人皇呢。”
    “人皇在裏麵度秒如年，我們卻還在這裏浪費時間。”
    “廢什麽話，衝進去就是！”
    “紫霄門能守衛人皇殿，我們也可以。”
    “紫霄門的來曆，諸位怕是不太了解吧？”
    很快，人人群中就開始科普起來。
    聽說這個修行門派曾經參與齊國的政變，又鎮壓薑國多年，其弟子門人還施展雷法劈了薑國明堂。
    眾人那叫一個震撼。
    葵後用紫霄門弟子守衛人皇殿，怎麽看都帶著一層詭異。
    龍葵也在尋找那些造謠生事的人。
    可是，對方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根本無法聽聲辨位。
    幾個呼吸的時間，謠言已經傳開，所有人都開始議論紛紛。
    龍葵再次擎劍，“我以人後之名，號令萬界——再有造謠傳謠信者，罪！越雷池一步者，死！”
    雷霆轟隆落下，在城池外麵轟出一道焦黑的界限。
    雷聲消斂，天地間一片寂靜。
    眾人再次將目光轉向黃三。
    萬眾矚目之下，黃三的鼻息都開始灼熱起來。
    他上前一步，解下腰間佩刀。
    再走一步，脫下身上披風。
    再走一步，卸下上身甲衣。
    一步、一步，又一步。
    很快，他身上就隻剩下一條遮羞的內衣。
    終於，他踩上了那片焦黑的土地。
    滾燙、灼熱，一如黃三此時的心情。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看一眼大師兄！難道這也有錯嗎？”
    身後的人群瞬間激動起來。
    “有錯嗎？”
    “有錯嗎？”
    “有錯嗎？”
    龍葵閉上眼睛，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她不明白，黃三到底是真的天真，還是借著天真逼迫自己。
    這一刻，龍葵也有些懷疑，自己封鎖人皇殿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自己是不是也和對麵的人一樣，打著“為人皇好”的旗號謀取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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