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夢裏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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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林這邊左等右等不見慕容回來,已有些急了,偏生那個婆子一見他杯底空了就要給他添茶。硬生生喝了五杯茶,慕林終於忍不住了。
    見那婆子又要上來添茶,他急忙喊住,“慢著!別忙!”
    婆子回頭,疑惑的表情,“娘娘有什麽事?”
    “別添了,我不喝。”慕林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他感覺自己稍稍動一下肚子裏就有水聲。
    “是。”婆子並不糾纏,轉身離開了。
    慕林百無聊賴,隻好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
    他感到身旁有細微的聲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隻見有人一身暗紅朝服坐在旁邊。
    “姐……”他揉揉眼睛,再去看時眼前的人已清晰起來。
    “娘娘叫我什麽?”靖王爺拿著茶杯的手一頓,又將茶杯放下,看向他。
    慕林心中一震,大腦飛速運轉,但嘴裏已經脫口說出:“沒,青王爺怕是聽錯了……”
    靖王爺幾次三番被叫錯名字,卻也不惱,糾正道:“是靖王爺。”
    “府上下人來說皇上今日攜林妃過府,怎麽隻見娘娘不見皇上?”
    “皇上……有事先走了!對,有事先走了。”他總不能說,皇上來你家偷東西,還沒回來吧。
    靖王爺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不知相信了沒有,慕林膽戰心驚,冷汗直冒。
    “這樣啊……那臣送娘娘回宮?”
    慕林本想拒絕,但想起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宮去,便隻好答應。
    靖王爺當真安排車馬送他回宮,這下他才知道芒刺在背,如坐針氈說的是個什麽意思。
    “娘娘可是身體不適?”靖王爺看他表情猙獰,忍不住問道。
    “……沒。”慕林還以為自己的表情沒有展現在臉上。
    馬車進不了宮裏,靖王爺便陪他走過去。
    走了一段,慕林覺得太尷尬了,於是便轉身說:“不如王爺就送到這裏吧。”
    靖王爺也不客氣,轉身準備走。忽聽遠處有人喚道:“王爺!”
    他回頭去看,隻見琳妃從宮道的那一頭緩步走來,他隻好停下腳步等她過來。
    慕林見狀也隻好停下來,但那琳妃似乎是故意的,慢慢悠悠地走。半天才走到跟前,慕林火了,心中暗罵:“你就不能走快點,都挺忙的,誰還擱這等你。”
    琳妃麵無表情的走過來,好似旁若無人地挽住靖王爺的手。
    “即江,來了怎麽也不到我的朝雲殿坐坐?”
    慕林很是佩服琳妃的心理素質,這萬一來個人不就被當場抓住了?況且還有人妃子在你麵前啊喂!
    靖王爺將手收回來,隻看著她道:“琳妃娘娘,臣此番送林妃回宮,不方便去看娘娘。”
    琳妃聽了這話,眼睛便慢悠悠地飄到慕林身上。“原來如此。”
    慕林背後一涼,趕忙道:“你們聊,你們聊,我先走了。”
    靖王爺似乎無意與琳妃交談,俯身道:“時候不早了,臣該走了。”
    琳妃沒有應聲,看著他轉身。
    慕林趕緊往前走,一刻也不敢留,走老遠才聽琳妃在後頭壓抑著哭腔道:“賀即江!你什麽意思?!”
    靖王爺並沒有回話,似乎已經走遠了。慕林也不敢回頭去看,腳下生風趕緊往金龍殿走。
    千瑞迎上來,見慕容沒有一起回來,有些疑惑,“娘娘,怎麽不見皇上?”
    慕林倒在床上,“鬼知道她跑哪去了!居然丟下我跑了,把我一個人留在靖王府!你快派人去把她找回來。”
    “是”千瑞立即下去吩咐。
    ·
    慕容昏昏沉沉的,整個人好像都漂浮在空中。目之所及,一片蒼白。
    先時是一陣陣的說話聲,隻是很模糊,隱隱約約地聽不真切。
    “皇兄!等以後你做了皇帝,我就做將軍,幫你守著著天下!”是孩童溫暖明亮的聲音。
    隻能朦朧的聽見有一道低沉的聲音,而回應是怎樣的已聽不清了。
    “皇兄……為什麽你能長這麽高,我卻這麽矮啊?我也想像你一樣!”孩子嘻嘻哈哈的,接著她似乎是被人抱了起來,有人對他說:“即鈺若是長大了,也能同我一般高……”
    “真的嗎?”
    “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突然便有了急促的風聲,層疊洶湧的蒼白像是被一雙手驟然撕開,青色的花影從頭上拂過,一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黛瓦青磚的宮牆之上。眼前是一扇古樸的窗,窗欞鏤空,屋簷下垂落的燈籠在風中綽約。外頭花團錦簇,裏頭有人神情絕望。
    一人衣著華貴,一人衣著樸素。
    “本宮竟不知妹妹先時用這張臉迷惑了多少人,叫皇上也上了鉤……”皇後譏諷著看著安嬪。
    安嬪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掛不住了,開口道:“嬪妾沒有……”
    皇後蹙眉,“還敢嘴硬,掌嘴!”
    立即從外頭衝進兩個婆子,抬手賞了她幾個耳光。
    安嬪咬牙,淚水流了滿臉。
    皇後在上頭俯視她,挑眉問道:“安嬪,你可知錯?”
    安嬪不吭聲,旁邊的婆子便強行按著她,叫她跪在皇後麵前。
    皇後抬起她的臉,賞了她一個耳光,“一個小小的嬪……也配和本宮爭?”
    皇後掩唇一笑,“模樣倒是生的好,是個會勾引人的皮囊。不知你肚子裏這孩子,是不是你紅杏出牆得來的呢?本宮身為後宮之主,自然有權利鏟除不忠於皇上的女人。”
    安嬪驚恐地抬頭,拚命磕頭,“皇後娘娘,不是這樣的!嬪妾沒有!嬪妾沒……”
    她話還沒說完,臉上便又吃了一記耳光。
    “賤女人!你也配懷皇上的孩子?六年前讓你生下了那個孩子是本宮的錯,如今本宮可再不能釀下大錯。”
    安嬪不知她要做什麽,但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拚命磕頭:“娘娘!都是嬪妾的錯!求皇後娘娘繞過我肚子裏這個孩子!”
    皇後並不理會她,招手道:“端上來。”
    話音剛落,便有人捧了一碗漆黑的藥來。
    “喂她喝下去。”皇後命令道。
    那人應聲:“是,娘娘。”
    安嬪不斷後退,“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娘娘,你還是喝了這碗‘安胎藥’吧……”
    裏頭蜷縮著的孩子按捺不住,衝出來吼道:“你這個壞女人!不許你傷害我母妃!”
    安嬪瞳孔一縮,忙推開他,“鈺兒!不是叫你不要出來嗎?你怎麽不聽母妃的話!”
    孩子憤恨地看著皇後,皇後像是覺得有趣,便叫人停了手。高高在上地俯視他,孩子依舊是那一副表情,惡狠狠地道:“壞女人!”
    皇後又是掩唇一笑,“難怪了,你真是和你母妃一樣的……卑賤。”
    孩子憤恨的心情中又浮現出幾絲恥辱,看著她的那樣高高在上的神情隻覺得刺眼。他衝上去,抓起皇後的手臂狠狠地咬下去。皇後一聲驚呼,忙叫人把他拉下去。
    “該死!你這賤種!來人啊!把他拖下去!”
    孩子緊緊咬著不鬆口,很快皇後的手臂便見了血。
    屋中眾人頓時忙做一片,幾個丫鬟對著孩子是又掐又擰,“你這賤種,快鬆口啊!”
    孩子疼的眼淚都出來了,隻得鬆口。
    一堆的丫鬟婆子全湧進這間小小的屋子裏,明明隻是那麽小的一個傷口,卻喚來了三四個太醫。他們進進出出,也不見有人來問問孩子是否傷著了。安嬪捂著孩子的嘴,蜷縮在角落裏哭泣。
    最終當然還是被皇後罰了禁足。
    下人們看不起他們,每天送來的飯菜都叫人難以下口。有時候也確實難過,他們不知如何消遣這樣的時光,隻是哭。到後來孩子的記憶裏對於那段時間的描述便隻剩下無盡的哭泣。
    孩子的皇兄翻過那樣高的牆,從懷裏掏出些精致至極的食物,從遙遠的地方遞給他們。他的身影逆著光,似乎是從虛空中走來,照在孩子荒蕪的生命裏。那道光,也成了孩子往後永久的思念。
    孩子哭著說:“皇兄,若是你母後像你這般好便好了……”
    皇兄攥緊了拳頭,似乎不忍看見這樣的場景。“即鈺,你放心,我定會勸說我母後!我在這裏一日,便與你同甘共苦一日。”
    孩子心中萬般的感激。
    當然也是無果。
    他的皇兄由於經常來給孩子送食物,被皇後抓住,罰在柴房裏禁足。
    孩子最喜歡在天晴的時候同母親在院子裏曬太陽,好像這樣就能讓那些痛苦與不安通通蒸發。
    孩子埋頭在母親的懷裏,嘻嘻哈哈地同母親說話。
    “母妃,我希望你肚子裏的是個妹妹,等我長大了,就叫她騎在我的肩上,帶她看世間美景。”
    “母妃,你瞧那邊的海棠花開了,真美啊。”
    “母妃……”
    安嬪笑著落淚,卻難以張口去說話,她怕一開口便會哭出聲來。
    於是孩子也噤聲了,將頭深深埋進母親的懷裏。許久沒有聲響,安嬪感到胸前有涼意緩緩滲透,她知道,是孩子在哭。
    孩子臉貼著溫暖的胸膛,眼角卻不斷滲出眼淚。他的聲音變絕望,變空洞,“為什麽是我們?為什麽是我們要遭受到這樣的對待?”
    為什麽同樣是妃子,卻又這樣多的區別對待?
    為什麽同樣是皇子,他的皇兄是錦衣玉食他卻是缺衣少穿?
    這個孩子多麽困惑為什麽,每一次的痛苦和屈辱,都降臨在他們的身上。
    他的母親替他擦去眼淚,抬頭望天,空洞的眼睛裏似乎已經看不到淚水的影子。“在這個世界上,唯有自己才是可以依靠的。唯有變強,才不會受到這樣的屈辱……”